好樣的摩羯 Magic Makara

 

唐代長沙窰摩羯紋碗（衣若芬攝於新加坡亞洲文明博物館）

自從在《書藝東坡》裏談過蘇東坡是“摩羯男”之後，引發一些讀者好奇垂詢，以爲我深諳命理。其實“磨蝎爲命”是蘇東坡自己說的，和身宮在磨蝎的韓愈一樣“平生多得謗譽”。“磨蝎”、“摩羯”都是“Makara”的漢字音譯，是印度將古巴比倫Capricornus的轉譯。

經常聽新加坡亞洲文明博物館的導覽老師介紹，館內的許多文物上都有摩羯元素，從印度教神像、唐代長沙窑碗、越南青花大甕，到馬來西亞的轎頭裝飾…。我好奇的是：這些摩羯母題（motif）紋樣和摩羯星座有關係嗎？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摩羯紋樣不但從西亞傳播到南亞（印度、斯裏蘭卡、阿富汗），到東亞（中國、韓國、日本），東南亞（越南、柬埔寨），還到南美洲（瑪雅文明）、大洋洲（紐西蘭）；印度教、佛教（漢傳，藏傳）、回教等等，都能够見到摩羯的形象和變體。可以說，是流傳最廣的圖像之一。

有的中文學者認爲紋樣的摩羯和星座是兩個系統，主張從文字上區分，紋樣的，寫成“摩竭”；星座的，寫成“摩羯”，都對應Makara。然而，稍加研究，會發現兩者來源和指涉有重疊之處，只是紋樣隨地域、信仰、裝飾物件類型轉化，不像寫在經籍裏面的文字較爲定型。

公元前2113到2006年的新蘇美時期（Neo-Sumerian），古巴比倫水神Enki（或稱Ea）的伴隨物象就有羊頭魚身的靈獸。希臘神話故事說羊頭魚身的靈獸本來是羊頭羊蹄的神“潘”（Pan）,在一次紛亂中逃進水裏，下半身化成魚，上身還維持羊頭，因爲幫助天神宙斯平亂有功，被點爲天上的星座，就是摩羯座。

摩羯座的故事和羊頭魚身形象隨著亞歷山大東征，在公元前三世紀傳到印度，稱爲摩羯魚（Makara）,是吠陀神婆樓那（Varuna）坐騎，也是恒河女神（Ganga）的坐騎，它的造型變成象鼻，鰐魚齒，羊角，魚身等，在神像和建築上出現。

公元四世紀起的漢譯佛經和相關著作裏，摩羯魚也寫成“摩伽羅魚”，僧伽提婆翻譯的《中阿含經》、鳩摩羅什翻譯的《大智度論》、《大莊嚴論經》、釋慧琳《一切經音義》、楊衒之《洛陽伽藍記》、玄奘《大唐西域記》中的摩羯魚故事不一，或說它大如高山，貪婪多欲，會吞沒商船。或說只要念誦觀自在菩薩，便可以降伏摩羯魚，甚至摩羯魚會捨身救濟人命。

考古出土的摩羯魚紋樣較早見于六世紀，位于西安的北周粟特人安伽墓裏石圍屏，摩羯魚是長鼻、利齒、魚身。類似的造型也見於咸陽市隋代李和墓石棺椁蓋。此後，唐、宋、遼、金、元各朝都有豐富的摩羯魚紋在陶瓷、金銀器、首飾等物件上面。

回到摩羯星座，印度除了吸納摩羯魚作爲神明坐騎，也將巴比倫的星象學融入佛教。隋代那連提耶舍翻譯的《大乘大方等日藏經》，是目前認爲最早和巴比倫曆法相符，記載十二星宮的經典，其中“磨竭宮”對應的是十月。

蘇東坡怎麽知道韓愈身宮在摩羯呢？韓愈的《三星行》詩說：“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奮其角，箕張其口”，也就是他出生時對應的是斗、牛、箕三星。按照唐代杜光庭《廣成先生玉函經》、托名張果的《張果星宗》，斗、牛星對應的就是“磨竭宮”。不空（705-774）翻譯的《文殊師利菩薩及諸仙所說吉凶時日善惡宿曜經》說：“磨竭宮，主鬥諍之事。”所以蘇東坡說他和韓愈都 “平生多得謗譽”。

北宋開寶五年（972）的《熾盛光佛頂大威德銷災吉祥陀羅尼經》畫的十二星座圖，摩羯座的代表就是長鼻大魚，星神長著羊頭─終于知道爲什麽摩羯座也叫“山羊座”了！（不是“白羊座”哦）

摩羯座的你，先別管蘇東坡那些“抹黑/自黑”的話，想想，十二星座裏，摩羯可是遍及古今世界的好樣哩！

 

2022年5月7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