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梅音繪「天堂之鳥」。余令恬女士提供
我愛新加坡,正因為這個國家雖然建在都市裡,可是街上有樹蔭,鬧市有野趣。 ─鍾梅音(1922-1984)
1969年5月,作家鍾梅音女士從台灣移居泰國。和她1948年隨夫婿余伯祺先生從大陸遷徙到台灣一樣,這位以家庭為重的賢妻良母,再次因丈夫工作的異動而轉換起居空間。不同的是,她開始了長達13年的異國生活,其中有八年多在南洋。
在泰國兩年三個月後,1971年8月,鍾梅音再隨夫婿移居新加坡,其間曾經遊歷馬來西亞,1977年7月移居美國。
鍾梅音熱愛南洋,早在1952年〈我的寫作生活〉一文裡,她便對南洋充滿想像,她嚮往「曼谷、吉隆坡,這些整年開著四時不謝之花的熱帶天堂」。八年多的南洋生活體驗,她形容為一生中的天堂歲月。「天堂歲月」也是她的一本書名。
如果說閱讀旅遊文學是張開面向世界的眼睛,鍾梅音和三毛是我的兩位啟蒙者,一位望向文明勝景;一位探密原始荒野。鍾梅音在1960年代環遊世界80天,寫下了《海天遊蹤》,在那個環台灣島旅遊都算隆重大事的時期,《海天遊蹤》裡豐富的知識,有趣的見聞,激發了多少像我一樣好奇的讀者的旅行夢想!
我比鍾梅音晚移居新加坡35年,重讀她書寫南洋的文章,她對南洋生活的全心投入與文化認同,35年後新加坡的「變」與「不變」,相映成趣。她盛讚李光耀先生治國有方,新加坡的組屋制度良善,值得台灣學習。在新加坡建國十周年,她對新加坡的進步發展寄予殷切祝福,對新加坡的文學繁榮抱著很高的期望。
一向被外人批評的「新加坡式英語」,以及「半調子」文化,她都很欣賞,她說:「新加坡人喜歡這種特別的Accent,似乎無意,也不可能,甚至根本不必要改過來─改得像誰呢?英國?美國?為什麼要完全像別人呢?新加坡就是新加坡,這是鄉土的標識。」「說到文化,有人批評不中不西,又中又西,沒有個性。我卻以為這『不中不西,又中又西』,正是新加坡文化的個性,事實上他們還混合著印度和馬來西亞的影響。」
溫暖的南國,合適游泳的氣候治療了她的氣喘宿疾。她在聖公會教堂受洗,成為虔誠的基督教徒。教會和游泳池是她在新加坡的另兩個家,她拜畫家陳文希為師,畫室也是她經常出入的地方。寫作、習畫、唱聖歌、鍛練身體,這些活動之外,更令我佩服的是她徹底實踐「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年近五十歲,學習英語和泰語,不但在日常生活使用溝通,還能從事兒童文學的翻譯工作。
翻閱鍾梅音譯著的《紅山》及《皇冠的奇蹟》,我還發現了新加坡式的簡化字。比如「要」字寫成上「又」下「女」;「獅」字寫成左「犭」右「西」,「信」字寫成左「亻」右「文」。歷史的痕跡鮮明。
因緣際會,承蒙曾慶華(Tom Tseng) 牧師介紹,我聯繫到了鍾梅音的千金余令恬女士。余女士告訴我,她記憶中的母親是:「她自小好學不倦,很有毅力,在泰國時學習英文和泰文,非常努力。她看上去很有風度,高貴而謙和。在新加坡時,和鄰居相處融洽,和當地的藝文界常有往來,交流活動。」余女士的父親於去年12月去世,追思禮拜上,懸掛的是母親畫的「天堂之鳥」。
不久,余女士寄來「天堂之鳥」的照片。那是南洋常見的植物天堂鳥,設色明朗,莖葉如有微風吹拂,充滿靈動活躍的生機,宛若鍾梅音天堂歲月的懷想與紀念。
(2014年6月28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