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像取自網路) |
White people invented the clothes, but we make an art of it.(白人發明衣服,我們讓穿著成為藝術)
─非洲歌手Papa Wemba(1949-2016) 有錢人一身名牌精品,我們說他們"炫富";沒錢人一身名牌精品,我們說他們"拜金"。在非洲兩個名為"剛果"的國家─剛果共和國(Congo-Brazzaville,簡稱剛果布)以及剛果民主共和國(Congo-Kinshasa,簡稱剛果金),先不論口袋有多深,能穿出一身名牌精品的質感和風格的人,自稱薩普洱(sapeur)。 初次看到蕯普洱的訪談紀錄片,腦中浮現了兩個字──"體面"。 這就是體面。無論從事什麼職業,公務員、出租車司機、工人,還是無業,到了聚會的日子,都精心盛裝,從帽子到皮鞋,一一搭配打點,不惜花光積蓄或是借貸,只為了一套亞曼寧(Armani)的西裝。崎嶇不平的家門口泥土路就是他們的伸展台,即使旁邊堆了垃圾,不妨礙他們昂首闊步,對側目和圍觀的人們微笑。 他們就是要"被看",突顯個人與眾不同。適時顯擺品牌標籤─Made in Italy, 貨真價實,絕不買山寨品。開個小班課,傳授做個薩普洱的竅門和對奢侈品的基本常識。學費?你省省吧!拿去買行頭,收錢有失體面。 說是復興歐洲已經沒落的紳士著裝文化,衣服給予人自信和力量─我蕯普故我在。薩普(La Sape)是法文Société des ambianceurs et des personnes élégantes的首字母簡稱,意思是格調優雅者的社群,"Sape"在法文俚語裡,有"服飾"的涵意。 根據美國非洲史家Ch. diDier Gondola教授的研究,薩普文化始於1920年代,剛果布和剛果金被法國和比利時殖民統治,做為家僕的男孩穿起主人給的舊衣服,儼然搖身一變為歐洲人。替殖民者服務,讓他們直接吸收了歐洲文化,和其他同族人拉開了身份距離。我想,蕯普活脫脫是個"後殖民"在第三世界的實例。 有什麼比改變服飾更快的文化體驗和滲透?飲食口味言人人殊,衣服是第二層皮膚,不能換膚色,可以換衣服。傳統的非洲Pagnes是纏腰布,Liputa用幾塊顏色鮮艷的花布包裹上下身、腰際、頭部,簡單而普通,不容易區分階級。越是繁瑣,越多細節,越能顯示穿著的講究。說殖民者的法語,穿西服、拿手杖,受衣服形式制約身體,連帶影響行動,蕯普洱想像自己在巴黎。 如果說早期薩普洱是對法式文化的臣服和馴養,1970年代新一波的薩普風潮則是對獨裁統治的反抗。1971,時任剛果民主共和國的總統蒙博托(Mobutu Sese Seko, 1930-1997)為了去除殖民色彩,將國名更改為薩伊(Zaire)。1972年到1990年間,蒙博托實施"真實行動"(Authenticité),主張將人名和地名改為本民族的稱呼。並且禁止穿西裝,繫領帶,規定百姓穿abacost。abacost有 "打倒西服"(à bas le costume)的意思,可能是從他1973年去北京見毛澤東獲得的靈感,是一種高翻領的毛裝。 極端的民族主義,卻又"發明"與本民族無干的"民族服裝",加上政治腐敗,歌手Adrien Mombele Samba N'gantshie Strervos Niarcos (1952-1995)和Papa Wemba,高揚薩普洱的榮光,做自己穿著的主人,表現自己喜愛的裝扮,隨著音樂的散布,獲得許多青年的支持。 近年來,也有女性染習薩普風,叫做"Sapeuse",孩童蕯普洱也被媒體報導。超越個人經濟能力範圍的服飾消費,用精神需求解釋物質慾望的滿足,固然受人詬病,我從薩普洱認識到了一種價值觀:你生而為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為誰。 2021年7月17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