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被他的鼾声吵醒;也许是我的脸颊被塑胶毡皮刺痛了,我翻身平躺,伸直双腿,顾不得小腿有些抽筋,抬起左手看了看腕表:5点18分。距离我的航班值机柜台开放,还有42分钟。
起来整理整理,准备出发?还是再休息一会儿?
我仰望头顶不锈钢横纹搭建的天花板,把腕表覆盖在几乎睁不开的眼皮,遮挡亮晃晃的灯光。
翻个身,脸颊又被塑胶毡皮刺了一下。拉过来被我睡得移位的护枕,是该起来了,旁边的青年鼾声依旧。
昨晚我躺下时他还没回来,只见手推车上大包小包的提袋,塞得圆鼓鼓的黑色登山背包,白色束带捆扎的青布行囊。这是一个人?还是两三个?看到已经铺平的黄色瑜伽垫—应该是个爱好运动的旅人吧。
瞄了一眼,他皮肤黝黑结实,五官立体,咖啡色小平头,穿着深蓝色篮球背心和短裤,看不出来是华人还是东南亚人。
早安!再见!
我心里想着,竟然和一个陌生人在机场共享这个速食店前面的儿童篮球场空间,昏睡了两个小时。
预订机票的时候已经知道,从敦煌回程返抵新加坡,无论经上海、西安、广州、成都,都要过夜。最节省时间,只需转机一次的,就是经北京。而且我仔细注意了,是北京首都机场,不是大兴机场。这样确保在同一机场,同一航站楼,从“国内线抵达”走到“国际线出发”就行。顺利的话,把行李箱直接托运了,可以轻装“进京”,找个干净舒服的旅店睡下。
是,“顺利的话”。
一边欣赏敦煌书店的咖啡拉花,浮在牛奶泡沫的飞天乐伎,一边在手机上搜寻明天晚上,哦不,应该是后天凌晨的住处。凌晨零点30分抵达北京,如果在敦煌机场已经把行李托运到新加坡,可以“进京”,或是找机场附近的旅店。如果必须在首都机场提领行李,那么就去办理飞新加坡的登机手续,过了安检,到贵宾室,说不定还可以在那里洗个澡。
马上打电话询问机场贵宾室。
啊?凌晨3点清场?
3点以后,我要去哪里?
客服小姐很有耐心地说:“那时候,您也该登机了。”
我说:“我的航班是早上8点55分呢!”
她说:“那么,您大概是过不了安检的。航班柜台最早4点半才上班啊。”
哇!我怎么没想到~
求助网上“在北京机场过夜”的“攻略”。
有机场内的酒店,有床无窗,而且不能计时收费。有计时休息室,要确定是在哪一个航站楼。航站楼之间的接驳车行驶到几点?
想起在新加坡樟宜机场,经常看到旅客横睡在椅子上,或是干脆躺平地毯上。之前还有人分享:机场有电影院可以打发时间—世界最佳的国际机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可是,我在北京转机哪。
收起手机,有了“露宿”机场的心理准备。
已经很克制不敢买东西,因为中国国内线航班托运行李限20公斤,手提行李也有规定。即使出示我飞新加坡的机票,还是好不容易才通融我超重的两公斤行李。
接着,我寻寻觅觅多年,终于在日本买到的轻巧充电宝行动电源,无法通过前一天刚颁布的禁止携带命令,被安检人员扔进垃圾箱!
幸好及早离开只提供方便面的敦煌机场贵宾室,在速食店啃了鸡排汉堡,我在北京机场只觉得又渴又困。
车行一千多公里,兰州-天水-武威-张掖-嘉峪关-敦煌,15天的6场演讲和攀登佛寺、探查洞窟、观览博物馆,结束行程前的最后一晚,在值机柜台附近找到椅子坐了,等4个小时之后再上飞机。
能不能不用一直高声广播?我被吵得心烦气燥,这时候,还有起飞的航班?
离开座位,推着行李上下电梯,在出境和入境楼层乱逛,所有椅子和水泥平台都被旅客和行李占满了。有的人歪着身子滑手机;有的蒙着衣服大睡;有的三三两两玩牌聊天。
时间,很多很多,溢出我的身体。
可以的话,让我边走边睡…。
这个儿童游戏区总比椅子宽敞,至少还安静一点。我脱了鞋子倒下。晚安,北京!天就要亮了。
2025年8月2日,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