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6

时光舞台 Time Stage

 



在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看到一幅油画《茶馆系列—帅》,不觉驻足端详。

昏暗而陈旧的老式茶馆,斑驳的木桌、蒙尘的鸟笼、脱漆的长条凳,肮脏的黑地上散落可乐瓶和香烟盒,营造出亲切随意的生活气息。

最吸引目光的,是站在中央的长者——他身穿金色运动裤,白T恤印着性感卡通女性图案,脸上乐呵呵,笑容诙谐,颇有“老顽童”的潇洒。他被五个老人围绕着,有的高举铜壶,把长长的壶嘴伸向他的人中;有的拉扯他的衣服,有的指点调侃,尽情嬉笑怒骂。画面左前方握着绳索长棍的“棒棒”,曾经是我对重庆劳动力的第一次接触。那些袒胸赤膊,展示毫不健美却极为真切的躯体,松弛的皮肤犹如岁月的褶皱。

和表情夸张的“棒棒”相反,画面右下角戴着翻边帽,穿皮坎肩的老人,竟然还能在喧嚣玩闹声里蜷坐打盹,手指捏着的旱烟杆摇摇欲坠。动静对比,画家将戏剧性的张力从中心向周边弥散:搔痒、抽烟、端盖碗茶杯的客人既是围观者,也是被我们观看的戏中角色。

犹如相机抓拍定格的写实瞬间,又带有设计布置的摆饰效果,这是个实景舞台,上演日常众生百态。我默默记下画家的名字“陈安健”,得知他不但是美院的教授,还真的经营一家叫做“交通”的茶馆,专画茶馆主题的作品。

离开重庆那天下午,约到了陈安健老师,老师从外地赶回,在交通茶馆见面。

交通茶馆本来是运输公司的食堂,建于1987年,位于黄桷坪,附近就是四川美术学院旧校园, 街坊楼房彩绘涂鸦增添了艺术风情。像是半穴居似的,人们先要从大楼一楼的茶馆入口步下阶梯,然后再上几级台阶进入布满方桌和长条凳的空间。我一边登台阶,那些已经落座的茶客像是舞台上的人物。

刚过午餐时间,茶馆高朋满座。寻了右后方的角落,点了竹叶青和零食,每样都是10元人民币。店员很快端上来装了茶叶的盖碗茶杯和大红色的暖瓶。装热水的暖瓶是我儿时的印象,尤其爱听注水时音调从嘟嘟嘟嘟到逐渐拔高,水银瓶胆亮晃晃,保丽龙瓶塞湿漉漉,再旋转上塑胶盖子。交通茶馆的暖瓶没有盖子,大概是为了方便续水。

我起身望向全场,人声鼎沸,邻桌的老人们兴高采烈地打着扑克牌;也有拖着行李箱前来体验老重庆市井氛围的年轻旅客,他们把自己拍摄进砖块裸露,墙面旧痕斑斑的图像中。

陈安健老师说,他1999年来到交通茶馆,便深深被朴实而鲜活的环境吸引,欣喜终于找到自己得以投注一生的创作题材。一口浓浓的重庆话,闪耀热烈情怀的大眼,谈起2005年承包这茶馆的机缘经过,他滔滔不绝,希望把这里打造成精神家园,重庆的象征。

我想到美国社会学家雷·奥尔登堡(Ray Oldenburg)称咖啡馆是住处和工作场所之外,人们休闲和交流的第三空间”(the third place)。交通茶馆既是第三空间,店主人还寄予“虚拟第一空间”的期待。

或许“虚拟第一空间”可以容纳本地人和外来游人,他们同样保持可预期的怀旧(Anticipatory Nostalgia)心情,如Krystine Batcho说的:“在当下过去之前,就开始怀念”(Missing the present before it's gone在还未消失的老茶馆里预想未来可能不存,于是,对时间流逝的敏感和对眼前周遭的重新审视,老客的“集体记忆”和新客的“制造记忆”合力为茶馆形塑“记忆之场”。

如同茶馆的名字叫“交通”,送往迎来,本地外来都是过客,记忆之场是大家的时光舞台,上场、下台,川流不息。

 

2025426,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

2025/04/24

洛夫《愛的辯證》(一題二式)之歌-1 Song of the dialectic of love (one topic, two forms) ...


我和AI生成洛夫《愛的辯證》(一題二式)之歌-1

#AIGC

2025/04/21

发现《南洋风华》Finding “Gorgeous Nanyang: Arts, Advertisements, Crossover Singa...



摄于2025年3月7日,重庆徐悲鸿故居纪念馆

《藝遊獅城:翻看新加坡美術手賬》新書分享會 Artful Wanderings in the Lion City: Exploring Sing...


2025年4月19日 ,新加坡国家图书馆世界书香日活动

《艺游狮城:翻看新加坡美术手账》新书分享会圆满成功,感谢所有的读者朋友们!

衣若芬:《藝遊獅城:翻看新加坡美術手賬》(台北:中大出版中心,远流文化,2024年)


一起谈谈3个话题:

1.新加坡是文化荒岛吗?

2.博物馆/美术馆是为游客盖的吗?

3.看不懂展览,怎么办?

延申思考
1.什么是南洋?有没有南洋画派?
2.看博物馆,看过去?还是想未来?


#艺游狮城
#藝遊獅城

2025/04/12

发现《南洋风华》Finding “Gorgeous Nanyang: Arts, Advertisements, Crossover Singapore”

 



 

在重庆徐悲鸿美术馆旁徐悲鸿故居的展厅书柜里,发现我的书《南洋风华:艺文.广告.跨界新加坡》赫然入目,十分惊喜!

《南洋风华》里收录了我研究徐悲鸿1939年在新加坡以抗战街头剧为题材画的《放下您的鞭子》,以及1940年在印度,用当地男子为模特儿画的励志作品《愚公移山》。其他我谈徐悲鸿人生历程,与新加坡因缘的文章,散见于《Emily的抽屉》和《艺游狮城:翻看新加坡美术手账》等书。

虽然知道徐悲鸿由于抗战避居重庆,任教于中央大学;19421月新加坡沦陷日军之前返回中国,再居重庆,我对于重庆期间的徐悲鸿所知有限,也不大明白为何策展人会将这本出版于新加坡的《南洋风华》置于展柜。

很奇妙的,他乡不期而遇故知。

被告知新加坡的博物馆、美术馆不大陈列华文书籍,包括《南洋风华》和《星洲创意》等我谈新加坡文史艺术的著作,很难在相关的展区和同好见面。今年新加坡图书馆展览“尘封的故事:四画家1952年峇厘寻艺之行”,介绍刘抗、钟泗宾、陈文希和陈宗瑞具有典范启示的壮游。我在《南洋风华》的《追随高更去峇厘》一文中即有和展览布置同样的思维,对照画家的草稿和完成作品,我还比对了高更(Paul Gauguin)的构图笔法,呈现新加坡先驱画家继承后期印象派,开发南洋风格的历史意义。展场最后提供的馆藏参考书籍,一本华文书也没有,毫不意外。

从沙坪坝大学城乘坐一个小时的出租车,在江北区盘溪路层层的石阶上下寻找徐悲鸿故居,又令我回忆起2008年在新加坡芽笼得幸进入徐悲鸿借居的黄曼士“江夏堂”旧事,点滴细节纪录在《南洋风华》,作为雪泥鸿爪。2023年,在《星洲创意》的新书发布会上,我应读者询问,回答“从《南洋风华》到《星洲创意》,有什么变化?”最大的,肉眼可见的变化,就是芽笼江夏堂拆除,成为不可见,我拍摄的内外景观照片见证历史印痕。

后人居住在名人故居,故居成了古迹,为了保护古迹而不得随意整修改建,恐怕不是称心舒适的事吧?重庆徐悲鸿故居是两层楼的石砖房,周围都是已经重新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换位思考新加坡江夏堂,是否我不该一厢情愿强调那幢建筑的场域精神?

徐悲鸿7次到访和旅居新加坡,他在南洋树立和巩固了自己的艺术家地位,报刊尊他为“大师”;侨民购买他的画作献金抗日。他的感情生活并不如事业一帆风顺。1939年他给学生孙多慈的书信,流露对她不肯(像前任妻子蒋碧微一样)为爱天涯私奔的失望。1941年在槟城极乐寺和马来西亚华人女子邓小姐订婚之后,因他归返中国,婚事不了了之。

1942年到1946年居住在盘溪路的4年,贤惠得体的廖静文给予的崇拜和爱慕直接抚慰了徐悲鸿的身心,他有了新生的骨肉,四十岁后半的生命绽放活力光彩。他在石家花园成立创作和研究单位“中国美术学院”,招揽后进,弘扬写实艺术的主张,这个短暂的“中国美术学院”在1949年结束,和现在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没有关联。

所以,徐悲鸿在新加坡的“情断”和“名扬”,正是他在重庆开展的蓄势待发。

我取下书柜中封面微微卷翘的《南洋风华》翻阅,一位操着四川普通话的保安人员进来展厅说,在监控看到我了,不可以乱动展品!

陪同我参观的吴老师对他说:“这本书是我们衣老师写的!她是作者呢!”她接过《南洋风华》,打开封面折页,凑近保安:“你看,这是她的照片,是不是同一个人?

保安说:“嗯,是有点像

我们都笑了~

 

2025412,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