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09
湯大師,對不起!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其一,湯顯祖的「牡丹亭」是一例。
口才不足,學識欠缺,表達美文便甚為困難,如果由於描述闡明不清,造成聽眾對於佳作的模糊理解,甚且不佳印象,更是心中忐忑不安。
於是我今天說了兩次:「湯大師,對不起!」
王力宏的「在梅邊」口口 聲聲尊稱湯顯祖為「湯大師」,好想掉進牡丹亭的夢裡,談一場生死相許的戀愛。
然而,二十一世紀的新加坡,畢竟和十六世紀末的「牡丹亭」相去太遠,聽眾和原作有著即為遼闊的隔閡。
本以為愛情是千秋萬世不朽的話題,不是因著愛情,而是如何去愛,如何是愛。
二十一世紀在新加坡求學的大學生,根本不相信那一套。中文系的學生即便如此,遑論其他。
「信不信這樣的故事?」我問。
這麼美的故事,為什麼不相信?
起死回生的怪談,為什麼要相信?
「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也。」
令我沮喪的聽眾反應,令我驚訝的頭腦清晰。
我絕非「牡丹亭」的捍衛者,湯顯祖不離世俗的「大團圓」結局,以及「婚走」中現實的杜麗娘鼓勵科考功名的作為,至少在我看來,是大大減分的。充其量,杜麗娘只是個嚐過情慾性愛滋味後幡然警悟的女子,「驚夢」之美,乃相較於其他齣戲更直率,道人之所不敢道罷了。反正有了夢作為掩護,像加上了保險套做愛,有安全的防護罩,巫山雲雨,顛龍倒鳳,夢醒之後仍是完璧之身。
被我詮釋得未能盡意的「牡丹亭」,極美的文字或許反成了令人望之卻步的障礙。不露一字而滿篇性慾勃然,情色描寫的分寸拿捏見仁見智,但加上舞台上的音樂、動作、聲情、排場,不迴避性而又曲屈婉轉,的確是作者的功力。
好色即淫,體驗過柳枝魅力的杜麗娟為之欲死,淫而不下流,古今恐怕罕見。
這「做得出,說不出」,深刻得近乎沈重的愛情,如何能恰如其分地傳達演繹?
我那些為「牡丹亭」垂淚動容的朋友們,同我坦然接受不以「牡丹亭」為可愛可感的事實於新加坡存在吧。
這算不了什麼,過去聽我談過「牡丹亭」的聽眾給予我的信心,以及今日的對照,海天遼闊,也有星星不亮的時候。
還是再說一聲:「湯大師,對不起」吧!
以文代贖,這裡是新加坡。
2006.10.10
被趕出教室的老師
2006年8月17日,我來到新加坡剛好整整一個月。
幫助我紀念這個「滿月」的事件,竟然是我教書生涯中最為難堪的經驗──我被趕出了教室。
趕我出去的不是我的學生,而是緊接著要在同一教室上課的老師,因為我占用了他的時間。
根據學校給我的課表,我的課是從十一點三十分開始。 我正在上課,聽到教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由於我站在學生的課桌椅之間,背對著門,沒有看見開門的人是誰。
過了一會兒,一位西洋男士開門(沒有先敲門)進來,說他教下一堂課,問我還有幾分鐘結束。當時我正在交代學生回家練習的功課,看了一下手錶,12點27分,我說再兩三分鐘結束。但是他要求我馬上離開教室,我說我的課是12點30分結束,他說應該是20分結束,而我班上的學生也回答他是12點30分結束。他說:你可以去問學校。請你馬上離開。
不想在學生面前為了教室而爭執,我初來乍到,凡事總是小心翼翼,奉公守法,「新加坡是嚴格的法制社會」,這印象讓我深怕觸犯規定,帶著誠惶誠恐的不安心情上課。又聽說學校很重視學生對老師的評價,簡直像公司的「顧客滿意度」問卷調查,足以影響老師的飯碗。於是,準時上下課是我以為的基本要求,即使剛剛開學不久,大部分的時間花在簡介課程內容和相關作業,還談不上教學進度,我仍然乖乖地上課到最後一分鐘。
問題在於:「最後一分鐘」是幾點幾分?
同時諷刺的是,那堂課我正好對學生說到「文化」與「教養」的話題。
我沒有來得及交代完功課,就被趕出教室。簡直像是落荒而逃。
這裡的教學習慣也特別,老師必須自己帶白板筆和板擦,討論課的小教室沒有電腦,因此加上電腦和電線、講義、飲水等,我裝了好重的一大袋,真想帶著有輪子的旅行箱,以減輕提重的負擔。
我還在收拾上課用具的「行李」,那位男士就不客氣地把我放在講台上的東西推到一邊,叫他的學生進來教室,把課桌椅排成弧形。那時,我的學生們也不得不被迫趕緊拿起書包讓座。
一位男學生主動來幫我擦白板,要我整理電腦和器材。那位男士也打開了他的電腦,在白板上寫字。
也許是我沒弄清楚確實的上下課時間,法制社會只相信白紙黑字,我走回研究室,仔細端詳釘在告示板上的課程表,上面並沒有明確的下課時間。也就是說,課間究竟應該休息多久,學校並沒有規定。
後來我問了系上的同事,他說課應該20分結束,30分是另一堂課。上星期同一時間的課因為停課沒有上,之前幾次別的課我也都多上了10分鐘,但是同一教室下一堂課的別的老師都沒有催趕我。
這就是被粗魯無禮對待的惡劣感受,如果我也是說英語的洋人,那位老師會這樣不客氣的把我趕出去嗎?
另一位同事說,妳太溫和就會被欺負,他說他的課時間到了要妳出去,不信妳可以去問學校,妳就說我的課時間還沒結束,叫他出去,否則他可以去找警察!
這當然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我說:我的英語還沒有好到和老外吵架。
他說:你就說華語呀!誰怕誰,他聽不懂是他家的事!
不必為了爭幾分鐘使用教室而如此大費周章吧。
其他聽說我這次倒楣經驗的新加坡朋友都說,這是很罕見的,在新加坡的洋人很少這樣莽撞,何況是在堂堂的大學裡。即使有占用下一堂教室的情形,對方也都會耐心等你收拾好裝備,不會出言催趕,你這是很特殊的。
誰曉得日後還會不會有其他「特殊」的事降臨呢?
此後每到星期四的中午十二點二十分,我都戰戰兢兢,不想再看到那個人,一定準時下課走人。
大學的「TR116」 教室,我在新加坡體驗捍衛個人權力的開始。
可恨的迷路
「建築是凝固的音樂。」據說設計我執教大學的建築師經常喜歡引用歌德的這句名言。
建築大師不知是否注意到,人在凝固的音樂裡,有時會因為迷失方向,而有嘶吼的衝動。
完全出自於人類原始的,渴望安全感的基本需求,在大學主建築群裡行走,常讓我想儘速逃離。
當同事聽到我的抱怨,告訴我:這可是世界級的日本建築大師設計的。
很難想像是出自日本設計師之手,建築內外動線不明的設計首先就很不日本,或者說,不是我所接觸過,重視細節與使用者便利性的日本。跳脫讓人一眼能夠辨認出、感覺出的日本民族特色,走向普遍性與世界性,是否為建築師刻意的安排?
我對建築藝術和造型美學沒有研究,為了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聖來此唸出了一本奇異的經文,查到了「丹下健三」的大名。
不得了,丹下大師的作品豈是我有資格批評的?
先說丹下健三(Kenzo Tange,1913-2005),自1946年任職東京大學助教授期間,就以設計廣島原子彈爆炸地點原址的和平紀念資料館和紀念公園競圖勝出而展露頭角。不僅在日本國內,丹下先生的作品也見於國際許多城市,並且在1987年獲得建築界最高的榮譽──普利茲克建築獎 (The Pritzker Architecture) ,是日本第一位,也是亞洲第一位獲此殊榮的建築師。
新加坡在丹下大師「都市建築設計研究所」規畫興建的建築還有位於Raffles Place的「海外聯合銀行中心」(Overseas Union Bank Centre,簡稱OUB),以及1998年推出的國家圖書館大樓。OUB樓高280.1公尺,在1986年至1989年期間是亞洲最高的大廈,直到香港的中國銀行大廈建成而被取代。
研究丹下大師的學者將他1970年代以後的作品歸入設計生涯晚期的成熟經典,討論著他如何「振興民族精神」,透過建築讓世界認識日本,徵引他說過的:「建築應該蘊涵直指人心的力量,將科技與人性完美結合」,看到這些深具權威性的資料,讓我懷疑自己是否有眼無珠,悟性遲鈍,至少在我行經那些外型像廠房,內部的研究室區隔如醫院診療室的建築物時,卻只有疏離與冷漠之感。
這些構成學校主要教學與研究空間的建築群依山坡而建,有位大陸學者說總體的樓房呈「非」字型,我不大看得出像漢字「非」的構造布局,地圖和標牌上顯示它分為南北兩翼─south spine and north spine,以「s」和「n」加上數字為各棟命名,問題是數字的順序如何?一位研究生的丈夫任職於電腦業,告訴我「s」和「n」兩側的各棟數字標號是依順時針與逆時針方向排列,至於哪一側是順時針方向數一二三;哪一側是逆時針方向,我聽了老半天,又現場觀察過,仍然弄不明白。
開學前,系上的同事好心帶我們幾位新老師實地走一遍各自的教室,登電梯,打開某學院的玻璃大門,穿越研究室的長廊(捷徑,而且可以享受冷氣),再經走道改搭另一電梯,然後循數字指示區分走到講堂課的大教室、討論課的小教室……
炎熱的八月天,我已經暈頭轉向,真不知何以如此複雜,那不是迷宮,更像是刻意磨練人耐心與方向感的益智競技。
用「顛覆」形容可能過於強烈和誇張,但是建物一般的布置「習慣」的確被設計師突破了。比如停車場並不在大樓的「地下室」,而是其中的一層,於是行人走在停車位旁的步道,呼吸車輛排放的廢氣,一不小心,還有誤闖車道的危險。這一層的挑高挺低,讓人心生緊張和壓迫感,好像人也是物的一種,被客觀化與陌生化,流動貫串在既定的運輸通渠。
最令人不敢恭維的是銜接各棟的樓層編號並不一致,如果不先在牆上查好目標的層級和位置,逕行走入電梯的話,絕對會不知身在何處,前路何去何從。
我曾經用這些建築的安排和結構設計向一位同事解釋何謂「後現代」,做為建築物的使用者,我們處在失去規範與秩序的狀態,變成必須妥協並且學習了解建築師的理念,反而有被建築物「使用」的疑惑。我們就如同建築藍圖中為突顯空間與深度的畫中人,被支離破碎的異質區塊定位我們的存在。完全暴露水泥原相般冰冷無情的色調,以無血肉的數字為辨認代號,簡單,可也功能取向。
另一位同事聽我以「後現代」解讀學校的建築群,開玩笑說不要汙衊「後現代」。我對「現代」與「後現代」並無個人好惡,不過是個使用者的心聲和吹毛求疵。
在紀念丹下先生的弔唁文辭之中,他的得意弟子磯崎新,指出了他強調設計建築強烈意志(will) 的重要性。我可以感受到在日本不容易嘗試的獨創設計,在我迷失於課間路途之中,建築師的強烈意志正朝我沖激而來。
新加坡的首都在哪裡?
新加坡的首都在哪裡?
親愛的k,你被問過這樣的,或類似的問題嗎?
一個國家,一個城市,數個島嶼。
中國大陸的大城市人口動輒上千萬,新加坡的總人口數不及五百萬,聽說台灣來的,有大約兩萬,中國大陸來的,大約有四十萬,這應該是指流動人口,不算在入籍的人數內。
由於新加坡政府有效地以高額的擁車證(COE,Certificate of Entitlement)約束了人民買車的能力,車輛本身加上擁車證合起來,一輛1600CC的HONDA汽車價格,在台灣可以買得到賓士。於是,以大眾交通工具代步的人占大多數。
日本一位學者寫過一篇論文,叫做〈沒有地鐵的臺灣電影〉,假使東施效顰的話,我是不是也可以寫個「沒有火車的新加坡文學」?
新加坡有火車站,但是坐火車是為了「出國」,去馬來西亞,以及從馬來西亞北上到泰國。近日聽新聞廣播,中國政府將與東盟合建從新加坡連接馬來西亞、柬埔寨、泰國、寮國、直達雲南昆明的泛亞鐵路,是為「海上絲路」之外,聯繫中國與東南亞各國的另一條「黃金走廊」。泛亞鐵路修築完成之後,從新加坡乘火車「出國」的旅程可以綿延五千多公里。
新加坡沒有國內的運輸火車,有地鐵,簡稱MRT。大部分的MRT在地底,東西線的MRT從西部的啟站文禮(Boon Lay)到中峇魯(Tiong Bahru)行駛戶外高架軌道。還有區域間的輕軌列車(LRT),位於我很少去的島嶼東北和西北端。
MRT或是地鐵幾乎可說是國際大都會的必然交通系統了,避開了繁忙的地面,不但暢行無阻,也是觀看城市百姓眾生相的極佳景點。
來到新加坡,雖然不能說這裡生活步調悠閒,除了手扶電梯的速度快,人們走路的步伐比起東京和紐約是自在得多了。你很少看得到神色緊張,急急忙忙衝上車的上班族,即使擁擠,也不會有幫忙把人硬推進車廂的日本「push man」。跑到車門口,車門竟然應鈴聲而關上,也不見首爾一樣懊惱氣憤的臉孔。他們摸摸鼻子,安份地等下一班車,反正很快就會來了。
MRT上的乘客喜歡耳朵裡塞著耳機,有時可以聽得出他們正在欣賞華語或英文的流行歌曲。偶爾有人看報紙,看書的幾乎沒有,無怪乎我和孩子在車上看書,即使孩子看的是漫畫,也會引來別人好奇的眼光。他們很少像日本人除了看書看報紙就是睡覺,新加坡的MRT乘客沒有那麼認真,也沒有那麼疲累。他們也很少像台北人出門常身懷「長物」──長柄的雨傘,遇著雨天,那些長柄傘讓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拉遠,你總擔心別人傘端滴落的雨水會弄濕你的鞋子,雖然有塑膠的雨傘套,慌慌張張跑上車的人才管不了那麼多。
穿梭於高架軌道和地底的新加坡MRT乘客,好整以暇的姿態由他們的衣著告訴你:這裡是我們的家。
最平常的是短褲和拖鞋,中老年的男士和女士也不例外,有時翹起二郎腿,露出大半截大腿,旁若無人,輕輕鬆鬆,當然,他們都是華人,絕非頭覆巾布,包得嚴密的回教徒可比擬。女士的腳趾經常塗蔻丹,一般都修剪得乾淨,因為是方便穿脫的拖鞋,坐著坐著,玉足輕移開鞋子也是常見的。
上班族女性很少穿三件式套裝,即襯衫、裙或褲,上著西裝外套的標準配搭。因為天氣炎熱,多半是無領的上衣,薄外套,名牌皮件以Gucci最受歡迎。從她們的身上很少聞到香水或化妝品的氣味,也看不出流行的脈絡痕跡。淡妝,及肩直長頭髮,染燙的也有,但並不誇張。喜歡穿涼鞋,鞋跟不高,無腳後跟式的涼鞋或包鞋很普遍,即使站著與友人閒聊,不知不覺就把腳後跟懸離鞋子外。
所有的新加坡人,離島的居民除外,都住在「首都」,雖然不是中國大陸的「京城」排場,他們的自信與怡然,有一股讓你不可輕忽的氣象。
後記:
芽籠夜色
芽籠之夜,春色無邊。
知道芽籠(Geylang)這個地名,是聽說這裡有全新加坡唯一的「永和豆漿」,而且味道不能說和台灣賣的一模一樣,但已經可以滿足一點思鄉的口腹之慾。
向新加坡人提起「芽籠」,得到的回應不一,有的人會告訴你,那裡有各種各樣的美食,從中國菜、西餐、日本料理、韓國烤肉、港式飲茶,到鄰近的泰國菜、越南菜、印尼菜──所以有「永和豆漿」一點也不奇怪。有的人告訴我,那裡不宜婦女獨自前往,以免被誤會……。
「芽籠」的本地語發音很像閩南語的「基隆」,我的旅遊指南說,那裡是「尋找馬來風情」的好去處:「馬來人早期曾在新加坡河搭建水上高腳屋,萊佛士登陸後,將之驅離解散,這批遊民只好搬往芽籠士乃(Geylang Serai)定居。近百年來,濃烈的民族色彩與生活文化已生根茁壯。」
今年十月二十四日是馬來人的「開齋節」,是齋戒月的結束。齋戒月期間,早上日出之前吃過早餐,之後一直到月亮升起(聽說今年是晚上將近七點鐘)都不能進食,連喝水也禁止,以體會窮困者與苦修者饑餓的感覺、忍耐的精神。到了「開齋節」「解禁」,有如過新年一般,全家人穿新衣、戴新帽,出門走訪親友。他們穿的傳統馬來服飾通常是同顏色和同質地,大概是同一塊布料剪裁的吧。馬來人喜歡孩子,夫妻生三四個小孩是稀鬆平常的事,見到穿著同色衣服的馬來家庭,浩浩蕩蕩出現在商場或地鐵裡,有一種莫名的,為他們感到幸福的喜悅。
因為是國定假日,在家裡懶懶散散混了大半天,晚上心血來潮,既然是馬來族的節慶,何不就去馬來朋友居住的大本營去湊湊熱鬧?看看他們如何歡渡佳節?約了友人前去芽籠。
地鐵裡到處是成群的馬來家族,華麗的裝扮,亮眼的首飾,從帽子到鞋子同一色,而且大多是鮮艷的孔雀藍、芥末綠、茄紫、粉青,絲質的長衫上還有金線滾邊或精巧的刺繡,真叫人目不暇給。
走到芽籠路,果然各地美食應有盡有,尤其是中國各省佳餚,從麻辣火鍋到北方餃子。我們進了一家新疆烤肉店,友人發現冰櫃裡竟然有「哈爾濱啤酒」。哈爾濱啤酒的標籤上繪著俄羅斯式建築,泡沫細緻,口感滑順,友人的評價是:「不俗。」
在新加坡喝東北的哈爾濱啤酒,吃西北的新疆炭烤羊肉串,過馬來人的「開齋節」,難怪友人要說去了芽籠一趟,就會愛上新加坡!
酒足飯飽,甜點是餘興節目──「眼睛吃冰淇淋」。
這才叫「大開眼界」,而且幾乎零距離。
如果你看過韓國導演金基德的電影「壞男人」,可能窺看過韓國的花街柳巷風情。戴著粉紅色假髮,身著暴露的性感衣裙,濃妝艷抹,一聲聲「哥哥來玩」的嬌喚,不時還會上前拉扯男士,招攬生意。類似「櫥窗美人」的場面,在世界許多地方都看得到。
你走過芽籠路,沿著騎樓下的雜貨店、藥房門口,站了一排排女人,她們拉住你的手臂,溫柔地說:「不要害羞,幫你按摩,輕鬆一下。」她們的口音,大部分是中國西南邊,你想起湖南(最近湖南女子在此地鬧了幾條社會新聞)、四川、廣西、貴州、雲南,彷彿從她們的氣息裡,聞得出麻辣火鍋的味道。
你發現那是一家按摩院,玻璃門上明明白白寫著,不接受女客人,不歡迎情侶入內消費。
皮膚白皙的女子,即使熱帶的夜晚讓她的臉妝泛出油光,你仍然可以一眼看出她的娟秀,並且從唇角滑向頸子,毫不扭捏做作的深深乳溝。
那麼多堅挺的近乎半裸的胸脯,你掃視那一排排站在店門口的女人,輕輕甩脫她的手,她也不糾纏,仍然面帶微笑。
你行經販售私煙的小攤,說是小攤,不過就地上一口袋子,以便警察來取締時溜之大吉。此地的香菸價格,據聞是台灣的五倍,並且不允許旅客由境外攜入,否則幾倍香菸錢的罰款。
站在燈光稍暗的空地,你回拒私煙小販的兜售,瀏覽那些吃青春飯的女子。她們穿著普通的牛仔短褲或迷你裙,合身T裇,斜背著小包,除了上衣的領口比較低,走在路上,極平凡的模樣,難怪她們被說成是「良家婦女型」的,你沒看見電影裡妖嬈嫵媚的誘人蜜桃,她們只是小玉西瓜,止渴,但沒有幻想。
越過空地,這一處騎樓擺了果菜攤,通路狹窄,遊人擁擠,你幾乎可以觸碰摩擦過青春女子們,已經能夠對她們在你耳邊的輕聲細語不予理會。
這條馬路久久不見行人穿越的空檔,你趁著車流的間隙跑到對街。
一個老先生問女子,女子比出「三」的手勢,老先生搖搖頭,比著「一」,女子搖搖頭。
你聽見有人說:「你怎麼不吃胖一點,你這樣太瘦了,營養夠不夠啊!」賣燒臘飯的大吊烤鴨下,二十來歲模樣的女子把中年男子的手放在兩掌中揉搓。
中年男子說:「有啊!我都有在吃啊!」
芽籠開齋節之夜,無邊的春色,小玉西瓜也變得可愛了。
(台灣《聯合報》2008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