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忠明 攝 |
1月29日,移居新加坡多年,在此做過多場學術和文化演講的我,首次要以作家的身份和讀者見面。
稱之為「書友會」,是想以文會友。2014年和2015年,分別在台北和南京出版了三本散文集─《感觀東亞》、《Emily的抽屜》、《北緯一度新加坡》,視線逡巡於亞洲的大陸和海島之間。看起來像是一口氣把「存貨」出清,實則是醞釀已久,去蕪存菁,機緣來臨,出版便水到渠成。
有人注意到我從2011年起,每年都出版一兩本書,今年伊始,便問我:「2016年可也有新書?」
是的。剛剛完成校對,殺青付梓。
我的「書友會」不算是新書發布,正式的2016年《南洋風華》新書發布會在4月17日國家圖書館。
我選擇了小巧的草根書室做為以文會友的地方,因為它溫馨濃郁的人文氣息。這個城市國家,在陸續關閉了有海景的綜合書店Page One、鬧街上的英文書店Borders之後,是否還容得下一個主要供應華文書的生存空間?
從前曾經去書城對面的草根書室和英培安先生聊天。發現那裡竟然有我在中央研究院出版的《觀看.敘述.審美──唐宋題畫文學論集》,這樣的學術著作進到新加坡,很難有利可圖啊!
新的草根書室還未開業,就由於籌辦第一次南大中文系書展認識了新的店主人們。書店裡的陳設變得活潑多彩,多元的經營,不變的是書香和對華文書的熱情。我知道「讀書」,尤其是讀文學書,和現代人漸漸距離遙遠,我寫過一篇文章,名為〈寫的人比讀的人多〉,人人都是作者,網上發文也是一種表達方式,是否出版,出版成實體書或是電子書,這些都有了不同的看法和判斷。
書友因書結緣,本來作者和讀者各自在書的世界裡寫作和閱讀,相忘江湖就罷了。我不是藝人,無須「拋頭露面」,在大眾眼皮底下耍魔術、賣膏藥,這些技藝我都不行;要自吹自擂,更恐貽笑大方。我想,這是一個機會,公開地,向關愛我的讀者們表達謝意;向數年來淬勵我成熟的新加坡表達感念之情。我要說「新加坡對我的啟蒙」,讓我的人生走到更寬闊的天地。
我受的新加坡啟蒙開篇於1980年代。那時,台灣和大陸的關係處於緊張狀態,「鐵幕」裡種種,盡是不堪的消息。台灣大學對面的書店門口,會有書攤販售一些來路不明的書,在那裡,我買到了「李厚」寫的《華夏美學》、不具名作者的小說《圍城》。新加坡籍的同學告訴我,還有很精彩的書,比如魯迅的作品。我從台大中文系的歷史,知道台靜農老師和魯迅的關係,知道《阿Q正傳》,卻從沒讀過。
暑假結束後的新學期,我的新加坡同學冒險做了「犯法」的事情。他為我偷偷帶來了禁書《阿Q正傳》,而且還是影印複製本。《阿Q正傳》,被包在襯衫裡搭機越洋而至,增廣了我對現代文學的見識,或者,不誇張地說,完全改變了我因時代、因環境、因教育,對現代文學乃至魯迅的無知偏見。
「新加坡是個自由閱讀的國家」,這是我對新加坡的第一個概念。魯迅對我的啟蒙,是新加坡對我的啟蒙。
來到島國執教後,一個學術專業人員的「玩票」教學,在最後一堂課,同學們依依不捨的淚光裡,徹底重新思考個人存在的意義。「台灣的學術單位不缺我一位研究人員,如果南洋的華文教育需要我,我願意付出。」我是這樣想的。過去我以為,人生要「成就自我,展現能力」;南大中文系的同學們讓我明白:我是由於「被需要」,幫助他人創造他們的人生價值,才是幸福。
遇到逆境,咬緊牙關,想著:「那些打不死你的,只會讓你更堅強」,這是新加坡移民社會磨鍊我的韌性和抗壓性,使我理解:人雖然不能決定自然生命的長度,但是能開闢生命的格局。
書寫,是為了遺忘,文字留存天地,讓讀者記憶,並且替作者繼續活下去。滋潤我的島國,我謹以文字回報。
(2016年 1月 16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