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自馬祖國家公園風景區 |
知道我去馬祖「卡蹓」的朋友問我是不是去「追淚」。
我聽過「追星」,倒不曉得什麼是「追淚」。
「追看『藍眼淚』啦!」
「藍眼淚」?我從沒聽過。去哪裡看?
「當然是去馬祖看嘛!不然妳去馬祖看什麼?」
我既不明白什麼是「藍眼淚」,去馬祖怎會「追淚」?
不過抵達馬祖北竿島後,好像聽到的旅遊資訊都是有關「藍眼淚」,簡直被「藍眼淚」的風聲包圍,非得一探「藍眼淚」才不虛此行似的。
這個時代,什麼不懂的事情都可以上網蒐尋。只要有網路,走到天涯海角都不擔心與世隔絕。
果然,在后沃村的某個舊軍事崗哨,趁著停車遠眺大陸的空檔,我的手機畫面浮現了如夢似幻的海景。一片螢藍色的汪洋,接近峭壁岩岸邊,像是從海底打出燈光,投射映照著嶙峋的石層肌理。
我想起李安導演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Pi在孤立無援的海面上被一群發光的水母圍繞,那景象,恰似波動的「藍眼淚」。不知是否「藍眼淚」給了李安導演靈感。
夜雨初晴,我們在芹壁村的民宿吃早餐,繡球花開得飽滿,和古厝石壁相襯清新。望下重重磚瓦屋頂,是一灣碧海白沙。店主人說,昨晚十點多,有人在海邊發現「藍眼淚」,我們到訪的這個季節,正是觀賞「藍眼淚」的高峰期。「藍眼淚」彷彿神出鬼沒的精靈,待天時地利才會現身。
好奇的我,再請教了網路「谷歌大神」。「藍眼淚」、「藍色啤酒海」,這麼詩情畫意的名字,其實是一種夜光藻,屬於單細胞藻類,牠的細胞體內螢光酵素受到外力刺激,比如海浪拍打、砂石撞擊,就會發出光亮。每年四月到八月,南風吹拂,氣溫17到25攝氏度的夜晚,是「藍眼淚」大增的時期。
我們從北竿乘船到南竿福澳港,再轉船前往東莒,聽到其他旅客談的話題都離不開「藍眼淚」。有的人打算在東莒過夜,就是想夜訪當地的「藍眼淚」。回到南竿,看見許多有備而來的攝影者,端著各種專業的照相機,等待夜幕垂落。
出租車司機告訴我們:「藍眼淚」是最近被熱捧起來的旅遊活動。以前就有,漁民叫牠「東洋水」,或是「馬尿水」,聽說是從東邊漂來的髒水,粉紅或墨綠的藻類浮在水面,白天很難看,說是「赤潮」。從前馬祖實施戰地宵禁,晚上不能自由行動;開放觀光後,雖然百姓公投贊成興建賭場,但是遲遲沒有後文。來馬祖玩的人缺乏夜間消遣,正好靠「藍眼淚」吸引。
既來之,我和妹妹晚飯後也隨性走往海邊散步。向一對中年夫婦問路,他們剛看完明華園的表演,「藍眼淚」這個「關鍵詞」很快又介於我們之間。婦人說她的兒子正在「大漢據點」帶團隊觀賞「藍眼淚」,「非常多!非常精采!」我在南竿遇見的人幾乎都很會做生意,每位收費300元新台幣車資,保證看得到「藍眼淚」。
跟著手電筒的強光走進碉堡,遠遠便聽見人聲窸窣。山崖頂,一位年輕人接過媽媽的客人,把手電筒照向海岸,要我們先看看浪花。月色暗淡,星斗稀疏,浪花的白沬起伏,會有什麼奇蹟要發生嗎?
我們閉眼稍稍休息,再睜開適應夜景。年輕人手指向浪花,要我們注意看那邊緣,有沒有?邊緣出現螢光藍?再遠一些的水波上,也搖動著藍光?
妹妹說她沒看見。我懷疑我看見的,是不是靠著網路上照片的殘留印象。周圍的人架起相機狂拍,不過都和網上的奇觀大異其趣。我們席地而坐,任海風吹送濤聲,「藍眼淚」一波波拍捲陡峭的岩石,從臀部沁滲進全身寒意。「藍眼淚」,如果那真是淚海,牠多情的崩潰是為了誰的負心?
我後來又看了許多網路上「藍眼淚」的精美照片,沒有一張和我親眼見到的一樣。原來,拍攝「藍眼淚」要憑技術;原來,自然生態攝影也可能修圖。還有,原來,我有時是透過別人的鏡頭認識這個世界。
原來如此。
(2015年7月11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