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n Tao:Leader of the Parade
我拿著香,跟著母親擠在人群裡,看著繞境遊街的隊伍經過。隊伍前的「報馬仔」頭戴斗笠,圓框眼鏡,八字鬍鬚,反穿皮襖,褲管一長一短,露出一隻腳的小腿,模樣滑稽。他鏘鏘鏘敲打小鑼開路,本來站在路中間眺望的人們都自動讓出了過道。
繞境遊街的隊伍五花八門,有的人臉上塗滿油彩,身穿古裝戲服;有的藏在「大仙尪仔」裡還踩高蹺;有的打赤膊,手持棍棒;還有化了紅通通臉蛋濃妝的小女孩坐在霓虹燈閃爍的花車上。
穿藏青色唐裝的樂團敲鑼打鼓,嗩吶喧天作響,後頭是紅西裝白短裙白長靴,戴飾有黃色羽毛鑲金邊紅色高帽的女子樂隊,吹奏「團結就是力量」的進行曲。隊伍有時停下來,約莫是前方壅塞了,一位吹伸縮喇叭的樂手把樂器暫時垂下,別的人還繼續演奏著。
鞭炮霹靂,煙硝和香霧燻眼。突然,有人一把搶走我手裡的香枝,硬塞了他的香枝給我,還有一張黃色的紙。我嚇得倒退了幾步,趕緊看看母親。母親朝幾個大漢扛著行經面前的神輦舉香膜拜,然後牽著我走回家。把我手裡的香枝插到家裡的香爐,那張黃色的紙蓋了大紅印,看不出是文字還是圖畫,母視把它貼在牆上。
遊行的隊伍還在走動,我吃了點零食,喝了水,又跑回街上。跟著隊伍往前,走到廟前的廣場,那裡的表演已經開始。除了載歌載舞的「老背少」、「跑旱船」、「蚌精與漁翁」,我最好奇的是八家將那種又像武術又像起乩的「節目」。
說那是「節目」,不唱戲唸詞,沒有劇情,不帶配樂,甚至沒有誰是主角。說那不是「節目」,「大仙尪仔」也有可愛逗趣的動作和肢體特技。人群中一聲驚呼,好像是乩童起乩了,我不敢鑽到前面去看,母親說那裡有神明,小孩子不要亂亂看,會被附身。
是給人看?還是給神看的?十多年後我的指導老師曾永義教授帶我們去台中大甲「民俗采風」,我還是非常困惑。
經濟起飛的台灣,鄉鎮也繁榮發展,迎神賽會裡大把大把的金紙在秋收後的田埂上熊熊燃燒。涼風習習夾著裊裊煙塵,場面比童年所見更加隆盛,雄壯威猛,團隊間相互較勁的震撼氣勢和賣力拼搏,那是草根抓緊泥土,奮身茁長,和大地一起呼吸脈動,敬天禮神的聲響!
我才知道這名叫「陣頭」的「節目」有文有武,文陣頭演歌舞小戲;武陣頭展拳腳功夫。雖然可遠溯到漢代的雜技百戲,在清朝隨著移民傳到台灣,真正深植於本土,還是有賴於數以萬計的台灣廟宇。陣頭是酬神感恩,增添慶典熱鬧的前導,不但具有地方宗教意義,也富涵藝術文化價值,曾永義老師希望我們去挖掘研究,大甲之行算是初步見識一下,開開眼界。
可惜不才的我,讓曾老師失望了。我一直對中國美術和文人文化感興趣,研究「陣頭」要能深入民間,和演出團體密切聯繫,經常參與各種廟會活動─說穿了,就是很忙很累!一位研究道教的友人向我敘述她晚上獨自睡在供桌的經驗,然後說:「哪像妳,妳的田野調查根本不『田野』,妳研究的書法和繪畫作品都擺在有空調,沒有蚊蠅的房間裡。」
幸好,我的同門好友蔡欣欣教授的碩士論文《台灣地區現存雜技考述》,在曾老師鼓勵下,完成了對臺灣陣頭的開山考察,奠立了以後研究者的基礎工作,實現了老師的期待。
我主持的南大「台灣文化光點計畫」的第一個活動,就讓非常有台灣人情味的電影「陣頭」來「打頭陣」吧!
電影「陣頭」取材自台中「九天民俗技藝團」的真實故事,讓我們看看年輕人怎樣面對「被希望繼承」的家傳職業,怎樣拒絕守舊,怎樣創新突破。另一方面,上一代的信仰受到現代社會的質疑和挑戰,又該怎樣調適妥協?當兒子問父親:「到底人們尊敬的是神明、是陣頭,還是你這個人?」一語道破了宗教藝術主體精神的問題。
談「陣頭」文化,不做第二人想,當然請蔡欣欣教授來新加坡「友情支持」。蔡教授也是研究中國古典戲曲和歌仔戲的傑出學者,獲獎無數,現在是台灣戲曲學院的副校長。我非常同意她說的:「無論是堅守著『無形文化資產』的傳統命脈,或是開發出『文化創意產業』的嶄新風姿,都鮮活有力的展示了當代台灣多元的文化鏡像。」
11月1日下午兩點,歡迎大家到南洋理工大學,欣賞馮凱導演的「一部人人都看得懂,看了又哭又笑,會深受感動的電影」。「陣頭」電影放映後,蔡欣欣教授於四點半講述「當代台灣陣頭的文化鏡像」。詳情請參考活動網頁台灣文化·光點南大 x 逗鬧熱
https://www.facebook.com/ntuspotligh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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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頭打頭陣,讓我們不輸人也不輸陣!
(2013年10月16日,新加坡《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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