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多好多年沒見到明瑜。
也不記得最後一次是在哪裡見到她。
到新加坡工作後,每次回台灣總是來去匆匆。陸陸續續聽到她患病的消息,知道她力抗病魔,遠赴美國治療。知道她稍微有起色,回到台北靜養。關心明瑜的病情,成為老朋友之間的話題。
我卻不曾去探望她。
我知道明瑜堅強面對身體的磨難,我擔心的是自己看見她受苦的模樣會太脆弱,反而讓她難堪。
唯有默默的遙祝。
唸大學時,明瑜是我的學姐,她的那一屆有好幾位氣質出眾,長髮飄逸,裙裾翩翩的女孩,讓人眼睛為之一亮,讚嘆:「果然是中文系的!」
到了研究所碩士班,才和明瑜熟識,曉得她不只外表古典,內在也富含詩情。我的第一本小說集《踏花歸去》,明瑜寫了書評,名為〈踏花歸去香塵裡〉,其中對我的厚愛,想來慚愧。我自命為「寫作人」的青澀期許,也辜負了明瑜的欣賞。
其實,明瑜的快筆是我望塵莫及的。她可以攤開稿紙就千言萬語,好像那些內容信手拈來全不費工夫。即使是學術文章,她也能文思泉湧,讓我驚訝她的記憶力和組織力。
明瑜和我都為廣播電台寫過文稿,更勝於我的是,她還親自主持節目。我做為來賓,見識過她遊刃有餘地操作機械;訪談過程中的音樂配置,全是她的設計,「三頭六臂」的本領,也是她才華的展現。
有一段期間,明瑜突然以短髮造型出現,宛如民國初年的女大學生。我和其他朋友觀察她好一陣子,才曉得那是她調皮的「變髮」──她把長髮折進腦後根,再隱藏夾起來固定,衣領遮掩,乍看之下,真像是剪了短髮。她能「矇混」住我們,頗為得意;我們平淡無奇的生活,因此有了些許新鮮。
不過明瑜也有不擅長的事,她被父母呵護寵愛,不太熟練日常生活的「鄙事」。她削瘦白皙的手腕,有一次因為要打開瓦斯桶而扭傷,我聽她敘述了半晌,告訴她:「我猜妳轉錯了開關的方向。」
嬌貴又多才多藝,我說:「妳就像《紅樓夢》裡鳳姐說黛玉是個『美人燈』一樣。」明瑜沒有生氣,也不在乎那「美人燈」會「風吹吹就壞了」。
而今,「美人燈」熄了。
好久好久沒有見到明瑜,她的離世,對我仍彷彿是出門遠行。
也許,在某一個我們不知道的空間,重新燃起她的美人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