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聽說黃遵憲的楹聯不但保存完好,而且就懸掛在禮堂,意外興奮。
楹聯木板高踰兩米,髹漆褚紅底,陰刻黑色隷書字,上聯為:
入耳盡方言,聽海客瀛談,越人鄉語
下聯為:
纏腰數豪富,有大秦金縷,拂菻珠塵
左下金色楷書:「總領事黃遵憲敬題」。落款兩方,上為金字陰刻「總領事印」;下為紅字陽刻「黃遵憲印」。
根據王振春先生在《話說海南人》書中描述,這對楹聯本來掛在會館後方天后宮的柱子上,經過一百多年的煙薰,有些字已經看不清楚。經王先生建議後,海南會館把這對珍貴的文物細心清理,改移至前室的禮堂。由海南會館出版的刊物舊照片中,可以見到黃遵憲楹聯掛在天后宮的情形。
楹聯的上聯,首先表明會館的特質:「入耳盡方言」─來自同鄉,講的都是家鄉話。「聽海客瀛談」─異鄉聚首,大家高談闊論。這裡活化了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的詩句:「海客談瀛洲」。「海客」指航海的人,或者指從事海上貿易的人。「談瀛」後來有談論海外事情的意思。黃遵憲的詩幾次用了「談瀛」 ,例如:〈為何翽高兵部題象山圖〉詩:「叩門海客偶談瀛,發篋陰符或論兵。」〈再述〉詩:「萬國談瀛驚創見,八方震電怒環攻。」
「越人」廣義地說,是指中國南方的少數民族。相傳古代有駱越人,活動範圍北起廣西紅水河流域,西抵雲貴高原東南部,東至廣東省西南部,南達海南島和越南的紅河流域。還有學者認為駱越人就是海南的黎族。可見黃遵憲的楹聯扣緊了海南島的區域性。
楹聯的下聯,盛讚此地的瓊州人財力雄厚,擁有外國的黃金珠寶。「拂菻」的「菻」字讀如「澟」,楹聯寫成竹字頭,下面兩個「示」字,可能是筆誤。「拂菻」一詞,不同時代的指涉範圍略有差異,概括地說,和「大秦」一樣,指的是羅馬帝國,由此引申為海外。《後漢書.西域傳》記載了「大秦」國,說那裡「土多金銀奇寶,有夜光璧、明月珠」,還有「刺金縷繡」。「金縷」就是金絲,「珠塵」則是細小的珍珠,「大秦金縷」、「拂菻珠塵」都是海外的珍寶。
黃遵憲形容大家用鄉音交談,是會館裡的實況。然而,說那些人是腰纏萬貫的富豪,是他對當時新加坡瓊州人的認識,還是祝福呢?
1881年海峽殖民地人口統計,新加坡的華人籍貫以福建為最多,有超過兩萬四千人;瓊籍的只有8319人。1887年到訪新加坡的李鍾珏,著有《新嘉坡風土記》,其中記載的瓊籍人口也不到九千人。黃遵憲詩文裡提過的新加坡名人,如章芳琳、林文慶、邱菽園,沒有一位是瓊籍。
後來我在李業霖的〈中國帆船與早期的新加坡〉裡,讀到這樣的內容:瓊州會館在1880年遷建時的捐獻者名錄,刻在會館內天后宮的石碑,其中有許多「某某裝」的名號,「裝」就是「船裝」,相當於船務公司。信仰海神天后的船務公司共獻銀3870元,佔總捐款額十分之一稍強。而且,在18世紀末,瓊州人的「撈繒船」,「米艇」已經航抵安南(今越南)甚至暹羅(今泰國)貿易。
所以,有「大秦金縷」、「拂菻珠塵」,並不是黃遵憲的誇大之詞呵!
存世的黃遵憲遺墨,大部分是行書和楷書,我只見過這對隸書楹聯。聽說在新加坡的某宗鄉會館裡,也藏有黃遵憲的墨寶,如果能親近一睹,1960年代鄭子瑜先生提倡的「黃(遵憲)學」研究,又能錦上添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