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孔廟「Q版孔子公仔」 |
「妳的華語說得真漂亮!」把零錢找給我,這位滿頭華髮的德士司機仔細看了我一眼。
剛剛接到電話,交談了幾分鐘,很平常的,被這麼「表揚」,覺得挺異樣。我隨口應答:「華人嘛,講華語沒什麼的。」
大概他又要批評一些不講華語的華人,我收拾東西準備下車。「語言的選擇是個人自由啦!」想搪塞過去。
「妳是老師吧?妳拜孔子公嗎?」他說。
我一下子還沒意會「孔子公」是誰?
「孔子公懂英語咩?」他理直氣壯。
我笑了笑,下車。
小時候就聽過的笑話,英語考不好的學生怪拜孔子「沒效」,我看豈止英語,數學、物理、化學等等,都不可能靠孔子「保佑」的吧?
崇敬孔子,為的是什麼呢?
孔子的誕辰日仍存有爭議,不過大部分的地區已經接受訂於9月28日,大陸還稱這一天為「全球祭孔日」,一年比一年還普遍、熱烈、高調地舉行儀式,與五十年前罵孔府是「萬惡的『聖人家』」真不可同日而語。
「祭孔」又稱為「釋奠」,「釋奠」是指陳設祭品、音樂、舞蹈紀念去世的老師,並不限於紀念孔子,嚴格說來是比較合乎重於「學」的道統。「祭孔」的「祭」,強調的是血緣關係,孔子既然被尊為「至聖先師」,古代釋奠儀式又有上升至國之大典的趨勢,皇帝親自主祭,如禮敬先祖一般,「祭孔」之名也就應時而生。
過去,祭孔的地點在大(太)學旁的文廟,「學」與「廟」相結合,既是學習研讀的空間,也是認識先聖,見賢思齊的所在。沒有文廟的地區,單獨設置孔廟,做為祭儀的場所。「孔廟」的「廟」被理解成「寺廟」,其實並不是原義,世事的「一體兩面」,看孔子的神聖化過程就是很好的例子。為了普及孔子的神聖形象,明代的「孔子聖蹟圖」版畫採取了通俗的方式以便傳播,本屬於士人階層崇拜的對象,在「孔子聖蹟圖」的渲染推波之下,孔子反而被世俗化了。
「神聖化」兼「世俗化」的孔子,在北京孔廟、越南河內文廟清晰可見。出售給「信眾」的香燭、神牌、繪馬,滿足許願的需求。為孔子添點兒香油錢似乎也很自然,生前「不語怪力亂神」的孔子不知有何感想。
而在台灣和韓國,孔廟大成殿裡是沒有孔子「神像」的,只立著「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神位」的神主牌。台北孔廟設了「准考證放置箱」,讓考生向孔子祈禱後將准考證的複本投入,箱外特別書明:「心誠則靈」,「請勿投錢」。台南孔廟廣場開放藝文表演,讓民眾免費觀賞。日本東京湯島聖堂內的孔子像是明遺民朱舜水帶去的,平時供奉在神龕裡,不輕易示人,只有每年四月的第四個星期日「孔子祭」時,才打開神龕,接受神道教式的祭儀。
韓國首爾成均館大學本來是朝鮮時代的太學,釋奠的儀軌繼承六百多年前的傳統,每年春秋兩祭,並奉祀本國的儒者聖賢。我在〈八佾舞有點長〉那篇文章曾經介紹過(《聯合早報》2013年10月12日)。台灣的祭孔儀式是民國改良版,孔子的嫡系子孫參與。日本長崎孔廟的祭孔儀式是雙聲道,司儀唸一段華語,一段日文,很像日本人演清宮古裝劇。同樣行古禮的還有日本沖繩的至聖廟,展現古琉球的風采,祭品裡還有香蕉和甘蔗呢。
去年新加坡南洋孔教會慶祝百年,我躬逢其盛,參加了莊嚴隆重的祭孔典禮。道教化了的新加坡「孔子公」、「孔子爺」信仰也讓我眼界一開,民眾可以向宮觀訂購包括象徵聰明(葱)、精算(蒜)、勤奮(芹菜)、升官(豆干)的「福物」,以及「答謝孔子公」的紅彩,祭孔時有法師誦經,點硃砂「開智慧」。三清宮的「孔子殿」供奉了孔子及七十二賢人弟子,十分壯觀。
一位孔子,東亞各國各自以本地化的方式崇敬,神聖化、世俗化、宗教化、商業化之外,台北孔廟還創發了卡通化的「Q版孔子公仔」。下次如果再遇到那位德士安哥(uncle),我會告訴他:別說英語,日語、韓語、琉球話、福建話,孔子公「攏嘛通」!
(2015年1月10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5年1月10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