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陽花溪的「東舍」,是巴金與蕭珊新婚時居住過的地方 |
小時侯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
小韻流暢地背誦著余光中的詩篇《鄉愁》,紮著馬尾的頭髮隨音律節奏上下晃動。
我微笑著看著她,花溪河的水聲潺潺,輕風略帶涼意,小韻剛結束晚自習,和父親一起來看媽媽的朋友─「新加坡來的台灣阿姨」。
父親是仡佬族,法律學教授;媽媽說自己「應該是彝族,被領導說『畫入黎族吧』,就變成了黎族人」,和海南島的黎族人一點兒關係沒有。父母的外表和語言、習性完全無異漢人,我看小韻也覺得和大陸其他城市的中學生沒有兩樣,穿著運動服、球鞋,在升學壓力下喘息著。
這兩天老師才教過《鄉愁》,小韻就全記著了,說:「這首詩挺好,好唸。」
我問她知不知道余光中是誰,她點點頭,說:「老師都教了。」
我讓她歇一歇,吃點水果。小韻的媽媽點了清香的都勻毛尖,我問她喝不喝茶?她看了看媽媽,媽媽倒了一杯給她。知道我是台灣人,小韻的媽媽特別囑咐店員,水果盤裡多擱些「聖女果」,原來是台灣的小蕃茄。
這茶座位於貴陽花溪的「東舍」,是巴金與蕭珊新婚時居住過的招待所,也是巴金完成小說《憩園》的所在。我們選了搭建在河上的露天角落,桌上一杯熒熒的燭光。
店員要求先結帳,說要下班了:「你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為我們燃起驅蟲的蚊香,之後,兩層樓高的「東舍」便漆黑如墨,我們座椅旁的立燈也滅了。
小韻一直很好奇地看我,擔心失禮,發現我也在看她,便低頭喝茶。她說茶杯燙手,以口就著杯沿輕啜,媽媽說這樣不好看,便坐直了身子,拿牙簽插聖女果,插不住,牙簽追著水果跑。媽媽說:「手是乾淨的吧?拿起來吃也行。」
她嘴嚼著蕃茄,媽媽說:「妳是不是要問阿姨什麼?」
她搖搖頭。
「昨天不是妳們英語課還學了新加坡?」媽媽提醒她。
她一口嚥下,想了想,說:「夜間動物園的動物為什麼不睡覺?」
「妳去過夜間動物園嗎?」我反問她。
「沒有。」她說:「課本上介紹的,新加坡有夜間動物園。」
「寶貝妳想去新加坡夜間動物園玩兒的吧?」小韻的媽媽喜歡叫人「寶貝」、「親愛的」,昨天我聽她叫她的同事,還以為那是她的姐妹。
小韻點點頭:「想。」
我問她還想去哪裡?她說:「美國、歐洲…」
媽媽搶著說:「小韻的英語挺好的,小時候我們幾個鄰居還給她們同級的幾個孩子合請過加拿大的英語老師給她們加強發音,妳記得吧?妳那個英語加拿大老師叫什麼來著?」
小韻還沒想起老師的名字,媽媽又說:「我們這裡雖然是小鄉下,好的老外老師也是有的。」
「妳想去旅行?還是留學呢?」我問小韻。
小韻說:「不知道。」
一旁靜靜聽著的爸爸開口了:「旅行不難的,簽證麻煩一點。」又說:「等她考完高考,我們就要帶她出國旅遊。去台灣也行,關鍵是台灣還沒對貴陽開通旅客自由遊」
「是啊是啊!」媽媽說:「大學畢業,就出國留學,最好移民去!」
我問小韻:「妳想移民嗎?想移民去哪裡?」
媽媽說:「去哪裡都比我們這個小鄉下強!越遠越好,去了就不要回來!」
「小韻,妳如果移民去了,就更能體會余光中的《鄉愁》了。」我說。
「鄉什麼愁哇!全世界哪裡沒有中國人?哪裡吃不到中國菜?還有網絡視頻電話哩!」自信滿滿的媽媽說。
(2015年6月13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5年6月13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