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的名字比D更長,即使她給了我名片,並且用中文註明了她名字的漢譯,我還是喜歡叫她「水果」。
她喜歡吃水果,綽號叫水果,來自水果產量豐盛的烏克蘭。
她說著幾月吃櫻桃、幾月吃草莓、幾月吃杏子,一年到頭差不多都能吃到蘋果,沒有當令水果的時候,就吃蘋果吧。
我聽了直嚥口水,怎麼有人不但愛吃水果,還能把水果說得那麼好吃?
認識水果那時,會議已經結束,一行人走在聖彼得堡的街上,前往閉幕晚宴的「哈爾濱餐廳」。
我對「哈爾濱餐廳」一點也沒有期待,離開亞洲一星期,不吃中國菜也無所謂的。何況,異鄉的中國菜多半因應當地人的口味而「改良」得乏善可陳,領教過不少。
好想吃水果,喉頭乾涸,喝水也不解渴的燥。
去過超級市場,蕃茄的價值幾乎是新加坡的三倍。
還是買了,一晚上啃完三個,覺得不夠過癮。我怎麼此時不在烏克蘭?
水果沒注意到我一邊點頭一邊把早喝完的水瓶頻頻送往唇間。
我對蘇聯和俄羅斯周圍國家的無知一下子曝了光。水果發現我還不清楚烏克蘭共和國1991年蘇聯解體時,烏克蘭百姓的歡欣鼓舞。
「比起說俄語,我寧可說漢語!」水果說。這句中文不太簡單,她倒是很流利。
父母親都是數學家,教育出一個熱愛中國的女兒。
水果戴著鴨舌帽,身穿運動服和球鞋,像是慢跑回來,纖細而高窕。白皙的皮膚透著紅通通的雙頰,果然是維生素C的美顏效果。
其實她今天開會時一直坐在我旁邊。但我太以貌取人,以為她是來旁聽的研究生。
她解釋,前幾天她參加俄語組的討論,今天中文組有古代文學的論文發表,特地參加。
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的年輕學者不多,口語白話文已經夠折騰,何況是文言文?
水果笑了,說:「對我來說,現代中國和古代中國都是外國啊!」
九歲那年,水果在學校回答老師「我是哪裡人」的問題時,不假思索地說:「我是烏克蘭人。」
「烏克蘭不是一個國家。」老師說。
「我是烏克蘭人。」水果堅持。
老師大吃一驚,後來聯絡水果的父母,那時蘇聯尚未解體,「思想不正確」的代價難以預想。
「是妳的父母教育你的吧?」我問。
「不,我自己知道的,這不用我父母教。」
在聖彼得堡英語不大管用,我想她會說俄語肯定方便得多。
她搖搖頭:「我一開口,人們就聽得出我不是俄羅斯人。而且,聖彼得堡的俄語和莫斯科也不大一樣。」
28歲的水果剛剛結婚半年多:「結了婚以後很忙,要教書,要讀書,還有很多有趣的事兒要做…」她朝我眨了眨眼,笑得雙頰更紅了。
明天,水果的先生會到聖彼得堡來,度過他們的蜜月假期。
「他是研究烏克蘭文學的。」水果說。
「假期過後,我應該用功讀書了。」說得像個孩子似的。
我問她讀什麼書?
「我好喜歡李清照,想研究她的詞。」
我本來想說:李清照的詞好多學者研究過了呀!
可是,說出口的卻是:「我也喜歡李清照呢。」
易安居士地下有知,當會含笑欣慰吧?
以後,會有一本李清照詞的研究書籍誕世,用烏克蘭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