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金弘道和申潤福的關係虛構成師生戀,如果(硬要說)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他們都是「朝鮮江湖上」傳說的春宮畫家。
我並非對戲劇要求「實事求是」,作家本來就有天馬行空的想像權力,要創造女扮男裝的角色,透過繪畫,從愛其天才到愛其個人的情節,大可以不必附會歷史上確有的人物。要知道韓國的影視已經成為觀眾認識該國歷史文化的「幾乎唯一」管道,「看韓劇學韓語」的強度還不如「看韓劇了解古今韓國」。這一點是我到新加坡以後,從新加坡的影視認識這個島國的經驗過程,後來發現其中有不少誤差。雖然在二十一世紀的今日,「真實」與「虛幻」的界線已經愈來愈模糊,什麼才是「真實」,對許多人早就不重要了。
總之,我不想批評「風之畫員」的作者,這裡要說的,是畫作如何顯露畫家的性別意識。
作品裡的性別意識不一定就是畫家(或作家)本人的生理性別,但是我以為再怎麼模擬,圖繪或描寫男女性事的部分,作者本人的生理性別還是會呈現差異。除非作者能任意游走於雙性之間,即使對同性產生慾念,性興奮的身體狀態仍然取決於他的器官。
也就是說,什麼能夠讓異性興起慾念,多半是從自身的想像出發,這就有了「雞蛋與雞」的邏輯悖論現象:為吸引男性的注意而打扮得性感的女人,究竟真的是出於理解男性的慾求,還是自以為是呢?相對的,男性知道怎樣才是讓女人覺得性感的條件嗎?
最膚淺的做法,是突顯身體的性特徵,色情畫報琳琅滿目豐乳肥臀的視覺刺激,固然能夠引起讀者的本能反應,發洩原始的性慾,久而久之,難道不會感官麻痺嗎?看過大島渚的電影「感官世界」的人,如果不能體會阿部定對情人吉藏那種極端的占有慾,把毀滅當成保存永恆性高潮的手段,終至割下吉藏的生殖器,整部電影裡不停的寫實性場面,會不會讓人厭倦作嘔呢?阿部定的特異行為,假使能夠簡單地說成是性變態,為什麼日本警方沒有將她處以死刑?拘禁她幾年之後又釋放了她?
只憑藉本能,無法造就性文化,性文化如果不隱晦私密,就失去了性的樂趣,所以「妾不如偷」。隱晦私密的性文化,(即使不能全面代表),蘊含著一個民族的潛意識,什麼是色情?怎樣才性感?在春畫裡有跡可尋。
阿部定對男性生殖器的耽溺,早在江戶時代的浮世繪裡大量顯現。無論做愛的男女以什麼姿勢,總是有超出人體畫面比例的兩性器官,濕淋淋,毛茸茸,或是筋肉暴凸,強調結合的動態。
中國晚明的情色詩畫集《花營錦陣》則不然,形容性愛的詩詞倘使不看「圖解」,有時不得要領。而且,不但男性器官不壯大威武,白面書生的長辮外貌竟偶爾不辨雌雄,反倒是女性裹襪的小腳流露她的性別。
偷窺性事是中國人認為的性刺激嗎?寫《祕戲圖考》的高羅佩注意到中國春畫裡偷窺的「第三者」,或是「妖精打群架」的「第四者」、「第五者」經常「觀戰」。那是中國人對性事被發現的恐懼,還是快感的來源呢?
和江戶時代相當,被認為受浮世繪和晚明春畫影響的朝鮮作品,被冠以金弘道和申潤福的名字。
就像中國春畫動輒稱「仇英(十洲)」、「唐寅(伯虎)」真蹟一樣,我們也無法確認傳世的金弘道「雲雨圖帖」,申潤福「乾坤一會圖」就是出自他們之手。
比較申潤福被肯定的真蹟「蕙園傳神帖」裡「端午風情」、「月下密會」等作品,「乾坤一會圖」題名為申潤福是有理由的。「端午風情」裡偷看婦女在溪邊洗浴的場景,我想女畫家很難下筆的。好奇、戲謔、賞玩,是一般男性窺視女性的態度。
「雲雨圖帖」和「乾坤一會圖」裡也有偷窺性事的畫面,但數量很少,倒是野合和暗示男性身份,乃至於禁忌的性事具有特色。性愛的空間延伸到戶外,樹下、庭院、草叢。在室內的話,常在士大夫的書房,以文房四寶和書架暗示。男性一絲不掛,但頭戴儒冠,這是不是博取士大夫讀者的「認同感」呢?還有僧侶破戒、老年人「採陰補陽」,是不是大膽超越社會禮教的約制,就能激發性欲呢?
這些東亞三國的春畫,讀者不必只是男性,作者的出發點卻還是為男性服務的。男性做為性事的「點火者」和「指導者」,充沛的活力和慾望需要春畫來勾引,申潤福的名字,便是那男性權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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