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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国首尔景福宫"七爪龙"(衣若芬摄影) |
近年在新加坡，经常看到民众对公共装置作品的批评，尤其是华人的节日主视觉。比如中秋节和春节，牛车水的灯饰都是以嫦娥故事和值年生肖为焦点。还没上街游逛，已经在媒体看到对于今年龙灯饰的嫌恶，我看了照片，立即明白大家认为“不像”、“丑陋”的原由。
有人反驳说：“龙是虚构的动物，谁也没见过，怎么能说像不像呢？像不像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一定要按照传统的老规矩才算好看吗？”
我当然不反对创新，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我们会对这个装饰看不顺眼？
古来画龙有“三停九似”之说，典故来源之一的五代南唐画家董羽《画龙辑议》指出：
（画龙）乃分三停九似而已：自首至项，自项至腹，自腹至尾，三停也。九似者：头似牛，嘴似驴，眼似虾，角似鹿，耳似象，鳞似鱼，须似人，腹似蛇，足似凤，是名为九似也。
意思是：龙的躯体分为三个部分，从龙头到脖子、脖子到肚子、肚子到尾巴，为了表现龙的身长和腾跃，三段的节点要耸立或弯曲。龙的长相“九似”有不同的记载，这里说的是龙头像牛头。
所以问题很明显：牛车水的龙灯饰躯体僵直，两眼距离太近（被说像人眼，人眼才在同一个平面），还有一双前肢龙爪几乎平行对称，而没有动态的前后关系（看看你家宠物猫狗走路的样子）。苏东坡说的“无常形而有常理”，这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人们感觉“违和”，因为那不协调。没见过龙的“形”，但是观众的视觉思维意识里面有“常理”。
龙戏珠的珠，谢明良教授认为来自佛教的摩尼宝珠（mani）,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唐代黑石号沉船出水文物，其中的白釉绿彩碗和绿釉杯底部都有龙戏珠的突出图样。
董羽说龙爪像凤凰，也就是三爪。根据宫崎市定教授的研究，宋朝才将双角五爪的龙纹样专属于皇帝。但是民间佛教和道教中的龙画像并没有断绝，比如南宋陈容的《六龙图》。到了元朝，龙爪由阶级身份区分三、四、五爪。这种制度在明朝彻底执行，只有皇帝的龙袍才可以刺绣五爪金龙，称为“龙袍”，诸侯贵臣的朝服“蟒袍”是四爪龙。严格说来，蟒是一种蛇类，头上没有角，蟒袍上的四爪龙叫做蟒龙。
从官位延伸到周边的朝贡国家，古代越南、韩国、琉球适用四爪龙，比如韩国中央博物馆的《青龙图》是四爪龙。虽然在个别国家也见得到绘画、陶瓷和服饰上面有五爪龙—天高（中国）皇帝远，莫能计较。
喜欢看韩国古装剧、去韩国旅游的朋友们大概都不会错过首尔景福宫吧。在景福宫勤政殿别只顾着拍照打卡，探头瞧一瞧宫殿天花板（天棚），有没有看到中央盘旋的一双金龙？数一数龙爪，有几爪？
是的，你没眼花，那是七爪龙。
有兴趣搜查七爪龙的话，还可以去类似北京天坛的祭天建筑圜丘坛（圆丘坛）皇穹宇、昌德宮的新璿源殿，还有东国大学的正觉院。这些七爪龙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大韩帝国（1897-1910）年的发明。学者Hun-young
Pack谈到“7”是东西方的幸运数字，七爪龙是朝鲜高宗的皇权象征。
我想：把中国至高无上的五爪龙加两爪，宣示韩国的主权独立。
争取主权的问题在语言翻译方面尤其明显。像是代表尊贵、力量和好运的龙，翻译成带有邪恶和破坏意味的“dragon”，便令专家不以为然。用Chinese
dragon（中国龙）、Eastern
dragon（东方龙），不如音译Loong，比如李显龙（Lee
Hsien Loong）总理的名字
。或者把狮子（Lion）加上长（Long），写成Liong？还是其他音译：Long，Lung，Leng…？
一旦获得普遍肯定，或许不用等到下一个龙年，我们高举“三停九似”，天下广知，像七爪龙一样闪耀辉煌。
2024年2月17日，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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