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芳琳墓於1961年12月25日遷至武吉布朗 |
睹墓思人。
站在1961年遷葬至武吉布朗墳山(Bukit Brown Cemetery)的新加坡先人章芳琳(1841-1893) 墓前,想起我在《南華風華:藝文.廣告、跨界新加坡》書裡談的,晚清第一任新加坡總領事黃遵憲和當時華商的關係。黃遵憲還為章芳琳寫了墓誌銘,收錄在陳荊和、陳育崧合編的《新加坡華文碑銘集錄》中。
導覽解說的林志強先生說:章芳琳原葬於合樂路(Havelock Road),後因河水山大火而移至此地。我很想問:黃遵憲撰文的章芳琳墓誌銘,是否也搬到眼前這座墳墓裡?
去「芳林巴剎」採買,到「芳林公園」聽演說的現在新加坡民眾及遊客,不知道有多少人曉得「芳琳」(Hong Lim)的名稱由來?說起「芳林公園」的命名,還不是隨便取的──1876年,章芳琳捐款3000元,闢一草坪,那就是「芳林公園」。
2011年,為開闢高速公路促進交通便利,可能是海外最大的華人墳山,位於新加坡中部,俗稱「咖啡山」的武吉布朗墳山,面臨被改頭換面的命運。此地約86公頃,有10萬多個墳墓,直接受影響的有5000多個墳墓。新加坡的文史工作者和熱心人士積極搶在被剷除之前,用文字、圖象和數位化標誌,保留此地的歷史記憶。
武吉布朗墳山的墓主以華人為主,除了章芳琳家族約30個墳墓,還包括陳篤生之子陳金鐘、曾孫陳武烈、華僑銀行創辦人之一陳延謙、「南洋革命黨第一人」陳楚楠(1884-1971)、詩人邱菽園、李光耀外祖母梁亞順等人的墳墓。從發現卒年最早的1833年方珊的墓,到1970年代的墓,時間跨度一百多年。墓碑上的紀年,從「皇清」、「大清」、「民國」、「昭和」到「西元」;文字從漢字到漢字與英文並陳,顯示了歷史的變化軌跡。
隨著民間自發的「考古發掘」報告陸續公諸於世,踏查武吉布朗墳山的活動方興未艾。我參加的,是沈斯涵先生主持的「新加坡清史研究網」主辦的「咖啡山下埋葬的清史」,由郭永發先生領隊,林志強先生導覽。
半夜下了近一個小時的大雨,我不禁擔心第二天的行程會不會受到影響,輾轉反側。依約在地鐵站見面,沒想到參與的人比預期的還多。
一腳高一腳低,走在及膝高的草叢裡,隨時可能滑倒。我朝遠方纍纍的墳塚合十遙拜:「打擾了!」
蚊子、蜘蛛、螞蟻…上下侵襲。頂著鬰熱,大家還是認真聽講解、做筆記。我想到學者提出的大眾史學(public history)的概念:大眾的歷史、歷史是寫給大眾的、歷史是由大眾來書寫的。也許,武吉布朗就是新加坡人實踐「大眾史學」的場域。
為慶祝新加坡建國五十周年,由七位導演合拍的電影「七封信」裡,唐永健(Kelvin Tong)執導的「阿嬤定位系統」,生動地演繹了從馬來西亞移民來新加坡的家庭返鄉掃墓,阿嬤記得的路線比汽車衛星定位還準確的情節。阿嬤喃喃地用福建話向阿公報出行經的舊地名,即使我對那些地名沒有很多的概念,仍然十分動容。
不只是舊地名,逐漸西洋化的子孫會不會看不懂祖先的墓碑呢?中英文並列的碑文,原來是為了讓後人找得到的呀!
風化磨損的碑文面目模糊,同行的友人說:「以後我的墓碑要刻QR Code(二維碼)。」
這好像是個挺有創意的想法,美國、日本、台灣都有墓碑刻上二維碼,說是「指尖掃墓」。透過智慧型手機掃瞄,進入墓主的網頁,比墓碑還詳細的一生故事。
可是,墓主的網頁是否願意公開給所有人瀏覽呢?
還有,二維碼就不會被歲月摧殘、風雨日曬隳壞嗎?
還有啊,以後說不定連墓碑也沒有,二維碼要刻在哪裡呢?靈骨塔的龕門上?
拖著沈重的腳步離開武吉布朗墳山,我心裡亂唱著徐志摩的「歌」:
當我死去的時候,親愛的
妳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
只要刻上QR Code…
(2015年 11月 28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5年 11月 28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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