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讀某教授大作,其中有謂:古人「十年磨一劍」,今人「一年磨十劍」,心有戚戚焉。
多年來,我早想以「一年磨十劍」為題,反躬自省,但遲遲沒有下筆。除了疏懶,還考慮到自己是否夠資格對「一年磨十劍」的現象說話。今晚,再看到也有人指出「一年磨十劍」的時下學術界,不禁深感無奈。我們的學術界早已成為論文製造廠,我們這些「學術工人」著實有許多不得已。
有統計數字說,一篇學術論文,平均有(只有?)7位讀者。除了作者和通常刊登前的兩位論文審查人,還有四位。寫作學術論文,為的當然不是那7位讀者,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能夠順利發表刊登,而被看見的論文屬於幸運的了,其間的甘苦心酸,如何與人說?
有位出版社的老闆告訴我:「大學不該由教授治校,大學校長應該是CEO人材。」他是很正經地說,CEO才能提高大學整體的生產力。我明白他的想法,啞口無言。大學老師也是學校職員,要對工作單位的「業績」有責任感。
一次回台灣開會,一位學者在宣讀論文前匆匆趕到,帶來沒有被事先收入會議論文集的「剛出爐」文章,請主辦單位代為複印。我見她氣喘噓噓落座在我身邊,便輕聲說道:「辛苦了!」
她點點頭,說:「趕到今天凌晨五點。」果然滿面倦容。
「這是這兩個月的第五篇文章。」她一邊打開手提電腦,整理要發表論文的PPT檔案。
我真想當場膜拜,請她惠賜傳授「兩個月寫五篇論文」的神技妙方。
她的論文約兩萬字,其中註解更是密密麻麻。已經升上教授了,還這麼拼搏,叫人佩服。讓在升等路上奮鬥的人,怎生「羨慕」?
寫出論文不簡單,刊登發表更是大有「學問」。有的刊物會向作者收取「版面費」,也就是說,寫論文不但沒有稿酬,還得自掏腰包付費出版。我收過「幫你刊登論文」的電子郵件,知道個中可能有虛有實。
今年九月間在大陸開會,適巧看到電視節目討論有人靠賄賂買院士資格,提到代寫學術論文的事。在小組會議中,由於有人缺席沒到會場宣讀文章,主持人見時間尚餘許多,請大家自由發言。我本著求教之心,提出該如何看待刊物收取「版面費」的詢問。主持人是資深學者,說從來沒這種事,他都是發表文章得到稿酬,怎會自費出版?
我感到當場的氣氛有「家醜不可外揚」之勢,便補充韓國的情況。韓國有的學報會向投稿者收取審查費,如果審查通過了,再依作者的身份職等,以及論文是否為有研究經費補助的研究計畫成果,收取不同金額的出版費,我提出疑問,是想知道大陸的一般情況,可以讓海外的作者,尤其是研究生參考。
主持人請他指導的博士畢業生回應,這位新科大學青年教師證實了的確要付出版費的事。大學規定博士研究生在畢業之前一定要在核心期刊上刊登過三篇論文,他因為第三篇論文一直沒出版,還不得不延遲畢業。
這個話題被推向對「學術腐敗」的批評,還有在場學術刊物編輯嘆息出版的經濟條件很差,只好用「增刊」的方式維持生計,作者和編輯「各自表述」以後打住了。散會後,那位青年教師告訴我,他曾經被出版社的編輯電話要求額外加碼,至於他是否應允而得到提前刊登的「回饋」,我沒追問。一旁的其他年輕學者則說:「乾脆『明碼標價』算了!」
不只是亞洲國家,我在聖彼得堡遇到俄羅斯聯邦的卡爾梅克共和國(Kalmyk)一位大學老師,也同樣被要求一年要有相當數量的論文,刊登在國家認可的刊物上。這就是國際化和全球化競爭的必然趨向吧。被要求一年刊登至少兩篇論文的某韓國大學,以及希望「交易透明化」的中國學者,大家都在拼命地磨劍啊!
說到「與國際接軌」,這次在加拿大參加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Western Branch年會,注意到發表論文者很多是年輕學者,他們資深或退休的指導教授則聆聽提問。這個組織以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為主,採會員制,繳交會費成為會員才能發表論文。形式和美國及歐洲的漢學會議一樣,但規模小得多,講者和聽眾合加不過七十人。人數不多,又都是同道,討論時不分長幼,有商議學問的風氣。
幾位退休的教授不改過往對學術研究的熱情,孜孜不倦。發表論文學者的方法論很樸實,重在文本解讀。這就是我們要「接軌」的「國際」嗎?我們接上的列車,要開往何方?或許這是古代文學的研究群體,幾位資深教授都有在台灣學習的經驗,他們在美國及加拿大建立的學術傳統並不新異,卻可信服。有學者告訴我:「你們台灣某某老師的文章,真的看不懂。」用了西方文學文化理論,假如沒能妥善消化,就會變得「四不像」吧。我也偶會使用西方理論,心想要更加謹慎,畫虎不成,有字天書,還不如本本分分讀書寫作。
劍磨好了,清理的是誰的不平?加拿大維多利亞港灣的夜色,為我舒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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