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輔仁大學同學於南大中文系展演詩詞吟唱(王欣慧老師攝影)。 |
薇薇前幾日作了幾首詩,引起一陣騷動。這年頭,寫現代白話詩都不簡單,何況薇薇寫的是舊體詩。
我不曉得為什麼新穎摩登的薇薇要作舊體詩,讀了之後,倒也文從字順,雖然吹毛求疵的話,能夠挑出一些押韻不協、字辭老套的缺點。且看她的〈落花〉詩:
紅濕胭艶逐零蓬,一片春風細雨濛。燕子不知無處去,東流猶有杜鵑聲。
這是一首平聲起的七言絕句,也就是第一句的格律是「平平仄仄仄平平」。「濕」字和「逐」字用現代漢語讀來是一聲和二聲,在舊體詩的規範裡是入聲字,也就是帶有P,T,K尾音,屬於仄聲,用中國南方的方言一讀便可分曉。概括地說,就是「逐」字格律對了,「濕」字用得不對。
我這樣計較,何必呢?薇薇初試啼聲,何況,「她」並不是真的人。
前幾年網上就有寫詩的程式,比如「藏頭詩產生器」,填入幾個字,程式就把那幾個字依照要求,放在句首、句中,或是句尾。用「南洋風華」為例子,系統產生的詩是:
南山憶昨夜涼風,
洋洋莓苔生何如,
風雨晴天明月色,
華空餘年年來無。
「南洋風華」四個字都排在每一句第一位了,可是整體沒有詩意,重覆字太多,用「洋洋」形容「莓苔」也不貼切。
2011年台北詩歌節推出了「詩的自動販賣機」,人們可以依主題選擇想要寫作的詩類型,並依指示回答問題,填寫關鍵詞,就能製造出一首白話詩。我玩的是2012年「加強版」,請看販賣機自動生成的「曖昧詩」,題目是〈微悟〉:
我仍記得藍色襯衫
水草般纖維
在你胸骨上方
微微露出一點松樹
圖書館黃昏且永恆
燈與桌子
牆外有時閃過花
我們坐一襲充滿了
對方的蜂蜜
各位,可知所云?人稱日本漢詩有「和臭」,「臭」不是臭味,而是「習氣」的意思,讀作「xiù」;我看這種電腦製作的詩,就有「機器臭」,一看就辨識得出沒有「人性」,通不過「圖靈測試」。
薇薇呢?北京清華大學語音與語言實驗中心網站宣布,她能作25首詩,而且幾可「亂真」。重讀她的〈落花〉詩,字句含意連貫,前後呼應,可以說帶有詩意了。
薇薇作的詩以寫景為多,近似流行於南宋晚期的白描筆法,可以避開思想和抒情不足的缺點。我覺得特別有趣的是,薇薇其實是作詩的人工智慧程式,並不是個有型體的機器人,實驗人員卻為這款程式取了一個女性化的人名,比谷歌人工智慧「AlphaGo」還富有遐想的氛圍。
《紅樓夢》裡,林黛玉教香菱作詩,香菱一股為詩著迷的瘋魔;薇薇不是香菱,更不需要倚靠詩歌化解人生的悲情。
中國薇薇能作詩,日本的人工智慧則能寫小說。目前已經製造出了四部小說,其中一部作品名為〈電腦寫小說的那一天〉,真是妙題。科學家把文學創作歸納分解成單位元素,讓電腦系統記憶、排列、組合,然後輸出。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現在,薇薇「不會吟詩也會作」了。
上個月接待了來自台灣輔仁大學的師生,在南大中文系展演詩詞吟唱,讓初次接觸古韻新聲的同學們一飽耳福。也許,不久的將來,薇薇不但能作詩,還能吟唱起來哩!
2016年 4月 23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