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豬肉巷」,可能以前有許多家豬肉店)
在檳城的飯店吃早餐,隨手拿起報紙,頭版上端赫然見到Yasmin Ahmad
的照片,以及她盛年遽逝的消息。
的照片,以及她盛年遽逝的消息。
那種感覺很奇怪,好像你剛認識一個可能談得來的朋友,還來不及深交,他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我熟悉又陌生的馬來西亞。
住在新加坡,不可能不對這即將年滿44歲的國家歷史有一知半解。新加坡的建國歷史與馬來西亞密不可分。
1965年8月9日,廣播中幾度哽咽,繼而以手帕拭淚的李光耀,宣告(被迫)退出馬來亞聯邦。獨立的新加坡和馬來西亞,自此成為兩個國家,Malaysia中,代表Singapore的”si “,已經徒具字母。
好多回在大士的柔佛海峽邊,遙望大橋對岸,青山綿延的馬來西亞,想像那遼闊的半島風光。雖然看起來「過了橋就到」,但是想起必須辦簽證才能入境,便又意興闌珊了。
馬來西亞政府對台灣的不友善,不必我多說,我老早就曉得不承認台灣的大學文憑對留學生的傷害。來到新加坡之前,從不會想去馬來西亞旅行,那時知道要簽證,覺得麻煩。
要簽證的麻煩就是不能隨心所欲,興致一來就飛去。不用簽證或是落地簽的便利,讓台灣旅客先入為主對新加坡產生了好感(為新加坡拍拍手)。
話說第一次辦馬來西亞的簽證,比辦美國簽證還有受辱的感覺,偏偏無禮的人是旅行社的職員,必須經由旅行社代辦才行,這個那個的規定,都是馬來西亞政府訂的,向旅行社職員發牢騷也沒用。當下,我決定只辦單次的入境簽證,過了一次柔佛海峽就夠了。
在新加坡,多多少少接觸過一點馬來文化,吃過馬來餐點,聽過馬來文的新加坡國歌。要說認識理解的程度,還是很淺薄的。
Yasmin Ahmad的作品,讓我看見和諧的美好國度,即使不能確定是否具實,從她拍的廣告(比如馬來西亞「國油」)和電影語彙裡,能夠感受她對於種族、宗教、性別平等對待的願望,一種發自善念的博愛胸懷。
台灣譯作「我愛單眼皮」的Sepet,愛上華族男子的馬來女孩的純情故事。「單眼皮」或Chinese Eyes,本來是馬來人對華人的嘲弄稱呼(後來知道西洋人也對丹鳳眼揶揄過),Yasmin Ahmad卻讓馬來女孩Orked直率地主動表達對販賣盜版華人電影的男主角Jason的好感。Jason的父親是華人,母親是娘惹(華人與馬來原住民所生的女性);Orked家裡看香港連續劇,聽泰國流行歌,兩位男女主角都生活在多元文化的環境中。沒有老套的情節,電影讓觀眾感覺生活在多元文化環境中,和「異族」人相戀是很自然的事,人們心中的隔閡和障礙都是自我設限,以及對「異族」的偏見。
Orked的父親對她的關愛,以及母親對父親說:「你的責任不是瞭解我們,是愛我們」,非常坦然地流露了馬來人對家庭價值的重視。有一幕一家人和幫佣層層排列坐在家裡的木樓梯,互相為坐在下一階的人梳頭髮,畫面簡單卻動人。父親是光頭,也很享受那種氣氛,於是油然而生溫馨的幽默感。那時我想:「啊!只有女導演才想得出這場景,不用廢話的肢體語言。」(後來曉得這一幕在馬來西亞戲院上映時被剪掉)
另一段令我印象深刻的是Orked和Jason見面相擁,旁觀的Orked幫佣哼起了港劇「上海灘」的主題曲,讓我笑出了眼淚。華人影視對馬來西亞的影響可見一斑,Orked喜歡金城武,Jason的中文名字叫李小龍。
Sepet的結局我不大喜歡,不是因為Jason騎機車追Orked坐的汽車以致於出車禍,很像「追夢人」之類的鏡頭,而是如此處理無疾而終的戀情在編劇手法上不夠精彩。
我看的第二部Yasmin Ahmad的電影是Sepet的續集,叫做Gubra,英文片名叫Anxiety,台灣翻譯為「花開總有時」。劇情是Orked的婚姻因丈夫外遇而觸礁,Orked在醫院巧遇Jason的哥哥,得知Jason對她的愛意。另一條支線是回教祈禱司夫婦同情和救助妓女的故事。和Sepet比起來,Gubra的主題較複雜,探討的問題也較多,有些可能還是馬來西亞的禁忌。
Gubra裡,Jason的父親生病住院,吵著要吃叉燒肉,Jason的母親很為難,鄰床就是禁食豬肉的回教徒。鄰床人聽不懂Jason父親的抱怨,慷慨分出雞肉請他們吃。Jason的父親還是吃到了叉燒肉,Jason的母親為此向鄰床的回教徒致歉,對方表示了體諒。
另一段情節是Orked在醫院被拖把弄髒衣服,Jason的哥哥拿父親的衣服給她換穿,性別與種族的「替換」,意象明晰。
從報上得知Yasmin Ahmad是變性人,本名是Zulkrifli Ahamd,變性前是歌手。她的兩段婚姻,丈夫分別是印度裔和華裔。說來可能是後見之明,總之她以親身超越性別、種族的經驗,訴說了One Malaysia的憧憬。那理想的馬來西亞,是自由、開放、包容、諒解的和樂世界。
看Sepet時,剛好也看了蔡明亮的「黑眼圈」,一慣的「蔡式」灰暗、絕望、疏離的情調,背景也是馬來西亞。不能簡單說蔡明亮執導下的馬來西亞是馬來西亞華人的視角,他其實比較接近台灣的風味。倒是陳翠梅的電影還傳達了馬來西亞華人的氣息(我的感覺),有一點「溫和的放肆」,一點「明日又天涯」的百無聊賴,像是馬來半島怒生的植物,野野的長。
走出檳城的酒店,找出租車去「豬肉巷」,先用福建話問了華人司機,不曉得路。拿出抄寫的馬來文路名,華人司機問了馬來司機。馬來司機和華人司機用馬來語交談了一會兒,問我知不知道位置,我再拿出地圖,地圖上寫的是英文路名。來了一位印度裔司機,翻看地圖,找出方向,要價15令吉。我明白應該殺價,最後付10令吉走了5分鐘就到了。
什麼是種族和諧的大同社會?還是郁達夫在〈檳城三宿記〉裡體驗的,語言不溝通,銀子可以溝通。
不管是「單眼皮」,還是「黑眼圈」,有飯大家吃,有樂大家享,就是好生活。
謹此悼念Yasmin Ahmad,謝謝她曾經帶給我的,屬於馬來西亞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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