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3/02

衣若芬《AIGC文图学,到NTU学》Text and Image Studies on AIGC at Nanyang Technologica...



衣若芬2025年NTU open house 演讲节录 2025年3月1日

2025/03/01

苏东坡会说福建话吗? Can Su Dongpo speak Fujian dialect?

 



岳飞的孙子岳珂写了一部史料随笔集《桯史》,《桯史》记载了这个故事:北宋哲宗元祐年间某天,黄庭坚拿出李公麟画的《贤己图》和其他官员一起观赏。图中画的是六七个人正围着一个盆子掷骰子,盆中五颗骰子已经停下,只剩一颗还在旋转。一个人趴在盆边大声喊叫,围观的人都紧张得变了脸色站起来。人物的细腻表情和生动姿态,被刻画得极其精妙,众人看了纷纷赞叹,觉得这画技高超绝伦。

这时苏东坡从外面走进来,斜眼看了看画,说:“李公麟是天下名士,怎么反而模仿福建人说话呢?”大家都觉得奇怪,追问原因。苏东坡解释道:“天下各地口音说‘六’字都是闭口音,只有福建人发音是张口的。现在盆里还剩一颗骰子没停,照理应该喊‘六’,但画里这人喊叫时张着嘴—这不是福建口音吗?”李公麟听说后,也笑着服气了。

以前我读到这个故事,觉得这应该是编的吧?苏东坡怎么懂福建话呢?他虽然一生宦游,多次遭贬谪,待过河南、河北、浙江、湖北、广东、海南,但是没到福建呀。难道是他同榜好友,后来的政敌,福建浦城人章惇教他的?

苏东坡说话的语音是怎样的?和现在的四川话一样吗?我一直很好奇,他走南闯北,怎么跟各地的人沟通?他和山西人司马光、江西人王安石讲什么话?

近日友人转发一段视频给我,主讲人谈的正是我的疑惑。此前我已经看过这视频,觉得推理有问题,既然友人希望求证,我便请教语言学学者,自己也做了一些研究,厘清误解。

主讲人说:“苏东坡走遍大宋天下,说的不是京城里老百姓的话,什么开封话,河南话,也不是他老家的眉山话,而是全天下读书人通用的一种很特别的话。”他拿《集韵》举例,说书里标的音“就是当时读书人的口语。”

其实,《集韵》并不是为了统一口语而编辑,更不能代表宋代的日常语音。《集韵》是宋仁宗景祐四年(1039)由丁度等人奉命编写的官方韵书,全书共十卷,按照汉字字音分206韵编排,号称共收53525字,包括大量罕见的异体字、古体字、方言字,比清代的《康熙字典》还多上万字。《集韵》以当时的雅言音韵体系为基础,是一种书面化的音韵标准,主要在规范诗赋押韵,在科举考试和经典诵读时使用。也就是说,《集韵》标的是读书音,和口语或有出入,用《集韵》标的音可以适度“还原”北宋的韵文作品。现今一些方言,比如闽南语、潮州话、吴语还有汉字“文读音”和“白读音”的区别,《集韵》里的就是“文读音”。

到了元代周德清编《中原音韵》,才算是标注了当时的口语。《中原音韵》首次用北方语音系统地整理汉字音韵,制定元曲的押韵规则,用于戏曲创作和演出,对于明清官话体系颇有影响。

宋代还没有所谓全国一致的官话,所以陕西人寇准和苏州人丁谓才会讨论天下哪里的语音最标准。寇准认为:“西洛(洛阳)地处天下中心,语音最为正统。”丁谓反驳道:“不对,各地都有方言,唯有读书人通过读书学到的语言才是正音。” 寇准采取地域决定论;丁谓则主张语言习得,他们交谈的是语音接近开封和洛阳话的通语。

苏东坡当然也必须懂得通语,他可能对方言也感兴趣,《满庭芳》词其中有“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说他在黄州度过元丰三年和六年两个有闰月的年份,家里的小辈都会说当地方言了。

他认为:“街谈市语,皆可入诗,但要人熔化耳。”在《发广州》诗中有“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苏东坡自己注解道:“浙人谓饮酒为软饱,俗谓睡为黑甜。”两度在杭州任官,前后共五年,多多少少会一些方言,发挥在创作中,真不枉西湖的水光潋滟啊。

 

202531,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