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拿出背包裏那根螺絲杆,配不到相符的螺絲帽,坐了十多年的搖椅算是“服務期滿”了吧。商場、鄰里、街邊的五金行,凡是能看到的,都進去問一問。有的店員一眼看出型號,到貨架上翻找,沒有,缺貨。有的問我是安在哪裏的?聽說是家具,直接說沒有。家具都是進口的,維修不如買新的,你這樣要找到什麽時候?
只是掉了一個螺絲帽,搖椅就搖搖欲墜了。
想著過年前要搬去社區的大型垃圾弃置場,想著想著,年就過了。
把那根孤單的螺絲杆插回搖椅底部,它是個垃圾,還是擺設呢?
多年以前,在臺北看艾未未的裝置藝術展。兩張大理石椅子組成一件作品,其中一張包裝不够嚴密,在運送過程中受到擠壓而龜裂,結果椅子腿斷了。
斷腿的椅子無法及時修復,應該算是殘破的瑕疵品了吧。藝術家却說:照樣展出。怎麽?完整的和損壞的,都是藝術品嗎?這樣輕易隨性?
完整的大理石椅子有完整的故事;損壞的,反而能編的更多--人生,本來就是大都不完美啊!追求實現美的過程,在不圓滿中領悟真諦,好一個勵志故事!
近日看韓裔美籍藝術家白南準(Nam June
Paik, 1932–2006)的展覽,發現和艾未未的概念一樣,而且早了數十年,又一個“化腐朽爲神奇”的妙思。
白南準出生于韓國,可能主要活動的地區在德國和美國,關于他的介紹和研究也集中在韓語、德語和英語的文章書籍,華語範圍中的白南準不但相對較少,而且多有錯解,一再沿襲。比如說白南準家裏是貧窮農村,這簡直是大誤繆,試想:在1950年代,如果沒有萬貫家財,怎麽有能力自費出國留學?何况,學的不是當時經濟回報率很高的音樂和藝術呢
其實,白南準的家世顯赫,在日本統治下的韓國,祖父就是經營紡織業的巨商。父親畢業於日本明治大學,學習法律和商業。後來繼承家産,擴大了原有的紡織業,還受惠於善於和日本殖民政府往來,生意遍及造船、鋼鐵、製藥等。華語作者不明白所謂“愛國商人”的含義,不曉得白南準父親捐獻的“愛國飛機”是給日本,以爲他17歲去香港讀貴族學校是因爲父親“抗日”而避難。傳說他的護照號碼是7號,也就是當時政府頒發的第7本獲准出國的證件。
韓戰期間,白南準舉家遷居日本,也幷非“難民”,而是被光復獨立的韓國政府歸爲“親日派”,處境尷尬。白南準在鐮倉讀高中,一張1954-55年左右的照片顯示他們家的客廳牆上掛了水墨畫,家人齊聚觀賞電視。這或許結下了他日後成爲“電視控”,被尊爲“錄像藝術之父”的因緣。
1956年,白南準以研究音樂家阿諾.荀白克(Arnold
Schönberg, 1874-1951)的論文取得東京大學學士學位。然後赴德國深造,在慕尼黑大學學習音樂史。他發現傳統音樂之外,自己對新音樂形式的興趣,於是到科隆的西德廣播電臺電子音樂室工作。1958年被白南準定義爲自己生命的元年,他在達姆施塔特(Darmstadt)遇見熱愛東方哲學的美國前衛藝術家約翰.凱吉(John Cage,1912-1992),視野大開。從此,學院的經典教養被顛覆。
1963 年,白南準在德國伍珀塔爾(Wuppertal)舉行第一個個人展覽,主題是《音樂博覽會─電子電視》(Exposition of Music - Electronic
Television),將電視機作爲創作的素材,奠定他影像藝術的基礎。就在去展場的途中,兩台電視機受到損傷,一台正面完全毀壞;另一台開機時只能出現一條白光。白南準看那台毀壞的電視機背面寫的是“Rembrandt
Automatic”,便將那些字朝上,作意致敬荷蘭畫家林布蘭特(倫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 1606 -1669);那僅有的白光,讓觀衆“坐電視禪”吧!
你看,藝術家想的就是和常人不一樣。橫豎都是藝術。
新年新氣象,我每次經過客廳那把缺了螺絲帽,不堪一坐的搖椅,就想像這是互動的藝廊,隨手推它兩下,沒准能够悟出個什麽道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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