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是教師節的月份。新加坡、中國大陸和台灣的學生紛紛來向我祝賀,好像整個月都在過教師節,真是幸福。
台灣的教師節在9月28日,紀念孔子誕辰。這是已故的台灣師範大學教授程發軔(1894-1975)先生根據《史記》和曆法推算出來的。不同的曆法推算出的孔子生日不同,且不細說。就連孔子的生年,兩岸學者的看法也有一年之差。程發軔教授推算孔子生於西元前551年,到今年(2013年)是2563年。中國大陸則根據《榖粱傳》,推算孔子生於西元前552年,到今年是2564年。
韓國呢?我手上「秋期釋奠」的典禮程序冊封面,寫的是「孔夫子誕降2564年」。
超過600年歷史的韓國成均館大學,本來是朝鮮時代的國家國子監大(太)學,全國最高的教育學府。成均館的講堂「明倫堂」牌匾,還是明代出使朝鮮的狀元朱之蕃所題書。每年春秋兩期祭祀先聖先賢的「釋奠」儀式都在大學裡的國寶級古蹟舉行。
「寫的是漢字呢!」我在名錄上簽寫了自己的名字,身著傳統朝鮮儒服,頭戴烏巾帽的幾位老先生圍觀著說。朝「獻誠函」聊表敬意地獻納了一萬韓圜,他們頻頻致謝。
我注意到在我之前簽名的人士寫的都是韓文。我的名字韓國漢字音有「醫藥粉」的意思,為避免引起誤解,我一般不常用。愈來愈少人懂得漢字的韓國現代社會,能用漢字寫自己的名字彷彿是古典的教養。
「釋奠」儀式的「大成殿」及殿前的廣場佈置已經就緒,席位也大致坐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鄉校代表們大多穿著傳統儒服,也有的穿官員禮服,不明白的人乍臨此地,恐怕會以為在拍攝古裝韓劇吧?
繞到小院,幾位頭戴黑禮帽,身穿紅色長衫袍,足登黑長靴的女孩子正在整裝聊天。我問她們:「是要表演佾舞吧?」
她們點點頭,是成均館大學舞蹈系三年級的學生。問她們緊不緊張,她們吱吱喳喳說:「才不會呢!我們都跳過好次回了。也許第一次跳的人會緊張,其實挺簡單的。」
知道我是特地從外國來觀禮,而且不是第一次觀禮了,她們驚呼:「有那麼好看嗎?」
我說:「對外國人來說,很特別的感覺。」
「八佾舞有點長。」她們說。不能算是「有趣」,但慎重其事裡有著「參與感」的開心。
每排八位,八排共64位的「八佾舞」,是「釋奠」典禮裡的重要節目。多年前初次觀看成均館的春期釋奠,曾經驚訝跳八佾舞的佾生幾乎都是女孩子,這和台灣由中學男生擔任佾生的情形很不一樣。近年來,台灣也有女佾生了,不過黃袍衣綠腰帶的裝束還是另一番形貌。
穿著傳統服飾的祝祭人員從「大成殿」後方的「明倫堂」出發,魚貫進入會場。盥手儀式過後,依司會者唱報,行奠幣禮、初獻禮、亞獻禮、終獻禮、和分獻禮等等,大禮時行四次跪拜。除了崇祭孔子、顏子、曾子、子思子和孟子「五聖」,還有仲由(子路)等「孔門十哲」、朱熹等「宋朝六賢」,以及韓國的李退溪等十八位賢者。
在各階段的祭禮過程中,都有雅樂和八佾舞。手執長麾和竹籥的「烈文之舞」,音樂優美舒緩,舞者顧盼生姿。跳「昭武之舞」時,改持盾牌和斧鉞,音樂剛健明快,舞者生氣蓬勃;尤其是隊伍裡的男佾生,更有雄強架勢。
典禮告成之後,我隨著人群排隊登「大成殿」,在殿前捻取香木屑置於祭爐,行鞠躬禮。許多民眾在行禮時跪拜叩首,那尊崇敬仰的態度,使我想起有次在韓國延世大學演講時,我口口聲聲談「朱熹」,現場提問的老師則尊稱朱熹為「朱子先生」。我請教她:「直接說『朱熹』是不是很沒禮貌?」她笑著回答:「我們尊稱習慣了。『朱子先生』就是『朱熹』的韓國名字啦。」
大成殿的正位是一張太師椅,上置「大成至聖文宣王」的牌位。供桌上陳列肉和米,銅爵裡有酒。供桌前設一對白蠟燭和香爐。沒有孔子「神像」,更沒有插滿膜拜者的香枝。
韓國人祭祀的是「我們的孔子」?還是「世界共同的智者」?我不是虔信的儒學者,在成均館大成殿跪拜的也是少數的韓國人。孔子說過:「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禮樂儀式的真義,只有從心得見。
穿插在一個半小時祭禮中的八佾舞的確有點長,那些完成表演後的青春笑臉不只在韓國首爾,2013年9月28日,你可以在山東曲阜、在台灣台北都看得到。
(2013年10月12日,新加坡《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