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賴聲川「表演工作坊」和馮翊綱、宋少卿「相聲瓦舍」節目的觀眾,對於賴聲川和王偉忠聯手編導的舞台劇「寶島一村」應該並不陌生。從「這一夜,誰來說相聲」,講述一個中國縮影式的眷村,「寶島一村」集合了過去「台灣怪談」的內容,以及馮翊綱自敘的「影劇一村」故事,十多年來,點點滴滴積累著1949年左右隨國民政府遷移台灣的軍警人員和他們的家眷的集體記憶。
一百多萬人口的眷村居民,各自背負著個人的身家性命,在時代的洪流之下,被沖蝕成大同小異的英雄落難,棲身荒島的無奈。懷抱「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想像,為了生存而臨時搭建的簡單房舍,是他們等待返鄉姑且歇腳的地方。沒想到,這一歇腳,日復一日,生兒育女,轉眼六十年。
舞台上,是賴聲川慣用的空間分隔方式,以三個「家徒四柱」的單元為焦點,讓觀眾透視他們的生活場景,以及三個家庭櫛比鱗次,彼此相濡以沫的互動情形。
有了相聲嘻笑怒罵、插科打諢地訴說眷村的根柢,「寶島一村」很自然用「說書」結合「演出」的架構,呈現三個家庭歷經三代的變化歷程。說書人的任務不僅是解釋演出的時空背景,串聯各場的情節,交代前因後果與預示未來發展,對於調節或帶動現場的情緒氣氛,也具有引導的作用。
有趣的是,除了開場白與「定場詩」似的結束語由王偉忠擔任,其餘各幕的說書人都是戲中的角色輪番上台。據說先前在台北演出時,王偉忠並沒有戲份,他提供自己生長的嘉義眷村的真實故事與經驗,交由賴聲川執導。「表演工作坊」素來的集體創作方式,在有了基本的劇情,也就是王偉忠的故事以後,水到渠成,大部分的演員都有豐富的舞台資歷,可以靈活施展,扮演故事中的人物。
我們可以經常看到演員們不按本來設計好的台詞,即屏幕上的文字演出,這樣便必須憑藉著他們的默契和拿捏戲劇情節及張力的本事,出入於「劇本」。像「暗戀桃花源」一樣,賴聲川戲劇的隨機性與開放性,使得演員的詮釋變成整齣戲的靈魂,成敗的關鍵。
不像台灣的觀眾知道王偉忠在電視界的舉足輕重地位,了解「寶島一村」與他的密切關係,王偉忠現身舞台說法,在台灣可算是對觀眾的「驚喜回饋」,而在新加坡,效果卻恐怕大不相同。
於是,便出現了認知的落差。除了王偉忠,所有的串場說書人都能讓觀眾明白他們的角色身份,他們抽離劇情的現場,隨後再融入戲中。但是,王偉忠是誰呢?他在「寶島一村」裡沒有戲,他開場時說:「這是我的故事。在我從小居住的眷村面臨不得不改建的命運,我帶著女兒去看,這個爺爺奶奶住過,爸爸長大的地方。」觀眾忍不住想找,想問:「你是誰?你是戲裡的哪一位?」
做過幕後「功課」的觀眾大概能猜想,戲裡的趙家就是王偉忠家。那麼,「真實」的「重現」便有了歷史時事的面貌。
但我想大部分的觀眾是不明就理的。於是,眼前陳列的就是表演的戲,不是劇場裡的集聚懷舊。(在台灣演出時,有觀眾隨演員高歌「松花江上」,重溫人生的悲喜冷暖)。而在新加坡濱海藝術中心,說「這是我的故事」的那位「演員」,隱身於全劇,所有的雲煙往事,都不過是一場戲。
或許,這才更接近「人生如戲」的本質。
幕起幕落,有的人還忙著拍紀念照;有的人已經把剪影收在相片簿裡。
松花江,很遠;寶島,有一村。
(2009年2月22日,新加坡「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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