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27

二二八

許多年前的某一日,我們知道了二月二十八日是個晦暗的日子。被解開的禁忌,告訴我們從前發生過的殘酷惡劣壓迫屠害。寒蟬嗡嗡作響,叫著討回公道。
許多年前的某一日,我們被通知二月二十八日是個國定假日。自從實施周休二日之後,所謂的「國定假日」大量減少,說是「只紀念不放假」。什麼「紀念」,日子的意義從歷史課本上消失之後,索性「紀念」也不必了。平白突然多了一個既紀念又放假的日子,毋寧還是歡迎者居多,強調族群和諧,也不大會有反對的理由。
族群和諧,藉著勾起過去摩擦過、欺凌過的記憶,是反省?還是翻舊帳?
歷史的舊帳永遠算不完,背負著汙穢歷史債務的政黨,再怎麼鞠躬道歉,噙淚致哀,傷口的瘡疤也不可能撫平於無形的。
每年的這一天,是要重新審視這個疤痕?還是乾脆眼不見為淨?
如果歷史只是告訴我們過去曾經犯的錯,像魯迅在〈狂人日記〉裡描述的,狂人發覺自己身上也流著數千年吃人者遺傳的血液,於是深深自我嫌惡。如果歷史只是告訴我們過去曾經受過的苦楚,加害者的認錯又於事何補?何況,加害者如今也大都一坏黃土,向誰去控訴求償?
要在歷史裡尋找公平正義,以為天道好還,畢竟是痴人說夢。
受難者的哭泣是填不滿的黑洞,誰能安慰?誰能救助?
仇恨報復,就中了小人的圈套,只會讓所有相關與不相干的人們一再彼此切割撕裂,你死我活,得到的又是什麼?
這個世間,早就是向利益看齊,向安樂投靠的時代,年輕人早就厭煩什麼歷史不歷史。是非功過,轉頭成空,什麼二二八,大人好天真,自己要悔改,叫小孩子記得幹嘛?

拜菩薩












新春期間,總想到寺廟裡參拜祈福,好像這麼做才安心,才像過年的儀式。
近幾年只要在台北過年,都會隨母親去禮佛頌經,是除了吃喝玩耍,新年裡要緊的「正經事」。新加坡的觀音堂香火鼎盛,一定信眾滿盈,就不去共襄盛舉了。大年初二在家磨磨蹭蹭,下午終於和孩子選定去天福宮,供奉媽祖的百年以上古蹟。
丹戎巴葛( Tanjong Pagar)是老城區,一整排兩三層洋樓式的長屋建築,結合了馬來式「重門」──大門外還有兩扇護欄式的小矮門(pintu pagar),以及中國南方的騎樓、屋簷有陶製的瓦當,二樓的外牆彩繪浮雕麒麟、四季平安花等吉祥圖案,或是直接雕著萬事如意的吉祥文字。陳舊的氣味裡開設的是各種pub、spa中心,電腦公司、印刷行號,丹戎巴葛路上還有一段婚紗攝影街,彷彿有無數被人遺忘的故事被新的店招覆蓋著。
旅遊手冊上告訴我,天福宮靠近丹戎巴葛區,儘管不是第一次造訪這個地段,我仍然充滿了初來乍到的新鮮,流連在老屋群中,差點兒忘了此行目的是參拜。
果然,耽誤了不少時間,進到天福宮,剛剛把雨傘擱下,就聽見工作人員催促:「要關門了!」
不到五點鐘哪。
我總以為只有深山裡的寺院,或像是日本的建長寺、圓覺寺之類位於鐮倉山間的廟宇,才會在下午四點半就關門。不知道為何有這種錯覺,心想和尚要下班回東京的家裡,日本有的宗派僧人可以娶妻生子,兒子還能繼承父業,建長寺和圓覺寺是禪宗(臨濟宗?),應該沒有這種世俗人的「優惠」(「麻煩」?)。總之,城市裡的寺廟我比較熟悉的是台北的行天宮,即使為了環保的好理由,不能焚燒香紙,行天宮的「營業時間」(抱歉用這樣粗俗的字眼)可是「夜晚照常服務」啊!大概至少到十點鐘沒問題吧,否則一般工作日時,職場下班的善男信女怎麼尋求神靈的慰祐呢?
也可能是過年期間廟宇的工作人員需要回家團聚,提前「打烊」吧?這其實也不符合「經濟效益」,過年期間不是香火更「興隆」的嗎?(後來我想到幾個月之前,曾經在天福宮後面的廈門街吃晚飯,那時大約七點鐘,廟宇已經大門深鎖)。
我不是抱怨,入境隨俗,早就應該接受新加坡許多不能只靠我狹隘的識見,不符合我「理所當然」的現象。讀到這篇文章的朋友們想去參拜天福宮,就別像我懶散蹉跎,還是早點動身出發吧。
既來之,則安之。在催促聲中匆匆瀏覽了這座建於1839年,新加坡最古老的福建媽祖廟,燃香向神明膜拜祈福,請神明原諒我的莽撞和貪玩,也感謝神明讓我至少在最後幾分鐘容身進來。在我把香枝插入金爐,雙手合掌之際,天福宮的大門咿呀地閤上了。
有了前一天拜佛不夠虔誠的懺悔,大年初三決定早些出門,去位於大巴窯(Toa Payoh)的蓮山雙林寺。
我手邊的新加坡旅遊指南是依地鐵車站附近的景點介紹,因為沒有完整的全島地圖,我散點式片段的區域概念始終不能串連,只有約略站與站之間的前後關係,而沒有南北東西的方位。出門遊玩前經常只看坐到哪一站下車,從哪個出口離開,然後就各憑運氣隨興而至。
而且至今才發現的不良判斷習慣,就是以為各車站間的距離相近。以首爾的計算方式,每一個地鐵站間隔大約是兩到三分鐘,以為「放諸四海皆準」,結果總是比預期的時間晚得多──這個島國,橫越一趟也是長路迢迢啊。
況且,不能只數坐幾站,換幾次車,推想如何轉乘最為便捷。東京的地鐵路線圖會有精確的標示,精確到建議乘客坐前段或後段的第幾號車廂。在新加坡,不能自作聰明,想當然爾。雖然在月台的地鐵路線圖上也標出了各站間乘坐所需花費的時間,不過參考的作用比較大。
於是,只數算車站,心想只需轉一回路線,就能夠抵達的地方,幾乎整整繞了全島的西北部一大圈,宛如駛入森林,卻又豁然開朗,還遠遠望見了海,計畫不周全的出行,才可能有意外的風景吧。
去雙林寺,就這麼「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地(有點過於誇張),晃晃蕩蕩,個把鐘頭耗去。MRT車上,淨是拜年探親訪友的大人小孩,紅豔豔的春衫,女士們”settle” 過的頭髮,肉乾、甜點等禮品裝在金碧輝煌的紙袋裡,真讓人有百姓富足祥和的感動。
查過網路,印象中得到的資訊是:從大巴窯車站步行可達雙林寺。
心想百年古剎,又是新加坡政府旅遊局介紹,「肯定」錯不了,至少至少,車站總有指引的標誌,告訴旅客如何前往。
可惜的是,我什麼也沒找到。
問了路人,說還有一大段距離,應該轉巴士。
於是走到巴士站。
沒有一輛巴士寫著「開往雙林寺」。只有路名和組屋編號。
所以必須看巴士路線圖看板,根據網路上抄來的地址,判斷雙林寺的位置。看板上完全沒有「雙林寺」的名稱,右下角有三處寫著” Chinese Temple”的區塊,這” Chinese Temple”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嗎?有三處呢!
不能過於武斷。如果從這裡搭計程車,還不如直接從家裡坐來,浪費了不少時間, 真是後悔。
請教一位老伯應該怎樣坐車,因為連計程車的招呼站都沒看見。
「什麼?」
我猜他聽不大懂普通話,就把筆記本上雙林寺的名字和地址請他看。
「那是間廟來的。」他好像對於我要去那間廟有所懷疑。
我點點頭,表示確認。
兩站巴士,然後過馬路到對面,就在對面兩百多號的組屋區的後方。
按照指點行動,好大一片組屋區,水泥森林裡迷路了。
再請教一位路過的阿伯。
「拜菩薩啊?」他笑著看看我。
我再度點點頭,去廟裡還能做什麼呢?
說不清楚,說了妳也不懂走,我家就在附近,跟我來吧!
超過三十年的組屋,外表重新粉刷得乾淨美觀,大部分的家門上都有應景的春聯或吉祥圖樣。一隻花貓從花台縱身一躍,鑽進不到十公分寬的玻璃氣窗,潛入了人家。貓是這樣做賊的啊!原來如此。
組屋間的路上有時聞到尿騷味,還有吃剩的食物殘渣、冰棒棍兒、踩扁的香煙盒…
在新加坡七個多月,除了上超級市場,沒有這麼貼近實實切切的新加坡人民生活。
老伯停下腳步,說:「我家到了。」順手往前方一指:「那座塔就是廟啦!走到路完,底底往右有門,推門裡面就是。」
我屈身道謝,老伯說:「不用怕,就這樣走下去,樓上不會有垃圾扔下來。」
參拜過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繞著佛像巡禮,孩子發現菩薩的手上真的有眼睛。說來慚愧,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專注看著佛像,伸手撫摸蓮花寶座。總覺得神聖的佛像不能以凡人的眼睛凝視,更別提伸手了。在西藏哲蚌寺的雪頓節,鋪滿整山的大唐卡前,我只和藏人一樣朝唐卡敬獻哈達,輕輕碰觸了一下唐卡的下擺,生怕有所不敬。但是看大家都在撫摸雙林寺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的蓮花寶座,也許,這就是新加坡人的崇敬方式吧。
為什麼叫「雙林寺」呢?
我說:「凡人死了就死了,什麼也沒有。可是佛不一樣,釋迦牟尼佛在兩棵娑羅樹下死了,叫做『涅槃』。兩棵娑羅樹,所以是『雙林』。釋迦牟尼佛的肉身死了,可是成佛了以後就永遠不會死了。」
跪在佛殿前跟隨僧人頌經梵唱,心裡有說不出的寧靜舒暢。
走出雙林寺,才曉得禪院隔壁是雙林城隍廟,人山人海,孔子和文昌帝君都陪祀在側。煙火裊裊,我們沒有久留,過年的儀式已經在禪院裡心滿意足了。

過了幾天,孩子突然對我說:「妳上次說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讓我很悲傷。」
我說:「這是事實啊!」
「那我們為什麼還要祭祖,還要掃墓呢?」

2007/02/25

四遇「三星堆」











本來沒有刻意要去看四川來的三星堆文物展。
在此之前,1998年舊金山「中國考古的黃金時代」展覽中初次驚豔,便為其中神祕而巨大的銅製人形面具(?)讚嘆不已。酷似好萊塢電影中外星來的「小可愛」魔怪的三角形耳朵,菱形的眼睛,縱突的眼珠(?),誇張的扁平大嘴,彷彿露出微笑的莫測高深表情,與印象裡貴為國之鼎器的青銅製品完全迥異的風采。
不能說是美,不能僅從表相去解釋,雖然耳下有孔,也不一定就如學者所推測的,是先民祭祀用的面具。試想:要有多大力氣,才能扛得動這青銅面具?祭師或巫者,戴著這面具扮演神靈嗎?也就是說,這就是人們想像的,神靈的容貌?
極古老,紀元前十二至十四世紀,卻也極新穎,帶著超現實的造型,令人興奮的,發現文化中也有常規秩序之外的「怪力亂神」,豐富多樣,但又嚴肅誠懇。1999年,台北故宮博物院的「三星堆傳奇:華夏古文明的探索」展覽裡,你所不知道的「中華文化」,「外星人」降臨地球的紀念似的,好一派耀眼奇景。那次展出的「三星堆」古文物比在舊金山時看過的還多,「探索」的意味十足。
2001年去四川開會,有學者邀集會後去九寨溝,並且到廣元的三星堆遺址「實地考察」。那次的旅程非常長,從北京香山開完會,飛到成都和台灣來的旅行團會合,前往夢寐以求的西藏。好容易在意志、毅力,以及藥物、食品(黑糖水)的控制之下,適應了高海拔造成的種種身體反應,帶著完成心願,法喜充滿的愉悅,宛如自仙鄉重返凡間,在眉山的東坡故里,卻發生了暈眩欲嘔的症狀。在平地也會有「高山症」的情形,真是始料未及。
難道我的身體在終於克服困難之後,變成了如同藏民一般的柔韌堅強,合乎了高山生活的節奏和品質,反而不能習慣原來的平地氣壓,連呼吸空氣的方式、飲食的形態都忘了?
支撐著度過會議期間,很多時候昏昏欲睡,對於會後去三星堆遺址博物館,感到興趣缺缺。倒是九寨溝心嚮往之,聽說最近道路比較平坦順暢,路程沒有以前那麼辛苦了。
好吧。就衝著九寨溝,再欣賞一回三星堆的青銅巨人。
幸虧我對三星堆古文物沒抱多大期待,心想頂多再三會面,瞧瞧那挖出驚世奇物的土丘,青銅巨人的謎底不會就在遺址揭曉。我也不是研究古器物的專家,沒有學術上探勘的任務和自許,三星堆遺址博物館不過是旅遊九寨溝返程的休息停留點。
到了三星堆遺址博物館,老實說,真應了那句陳腔濫調:「相見不如懷念」。
美好的三星堆印象,全被那些裝飾得有如聖誕節的閃亮小燈泡,一眨一眨的紅光黃光,裝神弄鬼的怪異氣氛給徹底瓦解了。
怎麼會這樣?
在別處觀覽三星堆古文物都沒有的光怪陸離作風,在古文物的老家,反而準備上演聊齋似的。更料想不到的是,明明是自己收藏著,卻拿複製品展示給觀眾看,說嚴重一點,不遠千里而去的旅客,真有受騙上當的感覺。這可不是我信口雌黃,一位研究青銅器的台灣教授後來告訴我,除了博物館標示為複製品的展物,一些沒有標示的物件也是複製的,她曾經對博物館表達過「抗議」,當然,結果一點效用也沒有。
是因為真品都在專家研究中?保養維護中?出國巡迴亮相中?
或許,換個角度想,中國複製古文物的技術已經高超精良得真偽莫辨?難怪博物館外的廣場沿路都在賣青銅人像的複製品,可惜我嫌行李太重,只選了一個掌心大小的,又不諳此道,否則挑個大件的,當成擺設,一定也挺唬人。
新加坡亞洲文明博物館要展出三星堆古文物的消息我去年就聽說了,沒有特別想去看。在課堂上鼓勵學生們把握這「第一次在東南亞展示」的機會,印證上學期放映的投影片,所謂「蠶叢縱目」,有此一說,見三星堆青銅人像面具可知。
從新加坡河畔不知不覺散步到亞洲文明博物館,地圖上畫的距離比實際走來還遠。記得之前在博物館一樓臨河的餐廳露台吃過飯,新年期間不知是否營業。
走進博物館,六點多了竟然還燈火通明,有一種「三星堆古文物期待我去探望他們」的幻想心情。
決定先填飽肚子,臨河的餐廳就著舞獅的鑼鼓吃越南菜。習習涼風,吹得桌上的燭火如輕擺柳腰的舞女。
還是那些青銅人像最吸引我,四度相見,我不大讀解說文字,只單純地欣賞他們的造型。學者以前說耳垂上的孔可以證明這些是面具。我看著,怎麼也像耳環的孔洞,厚實的大耳,掛的是玉耳環?
那是一張張的臉,想像或寫實,變形誇大的臉。
夜晚的博物館有點詭譎,這些可能用來祭祀或做陪葬的明器的物品,件件都有耐人尋味之處。其中一件的後腦刻意鑿了缺口,好像被鈍器捅了一道,血和腦漿從那個破洞汨汨流出,直到不支死去。
陰氣從玻璃櫃裡滲出似的,青銅人的微笑。我仔細前後端詳,櫃子裡鏡面反映出我的臉。
很想像青銅人一樣露出微笑。
沒有文字,記憶就是一片空白嗎?沒有記錄,猜謎的遊戲可以一直玩下去,青銅人一付「我不告訴你」的洋洋得意。
曾經發生的事,失去了載體,日後追求意義也可以說是毫無意義。
掩埋與焚燬的那當下,便是意義的完成,千代萬年,再沒有別的。

大肥年






在新加坡第一次聽到「大肥年」這個詞,「過個大肥年」的意思,應該就是指大豐收吧。
「肥」字的意象生動,像是一團軟敦敦、油滋滋的豬肉,很能應豬年的景。恭賀大家「過個大肥年」,也讓人想到過年期間大吃大喝,腦滿腸肥,身上增生了厚厚的贅肉,不曉得有沒有愛美、重視體態的女士先生敬而遠之。
相信「大肥年」這個語詞不是豬年才創造的,和新加坡過農曆春節一樣,帶著活潑的土氣和俗艷。
陽曆新年剛過,大型超級市場裡就充盈著春節的禮品和食材,堆積得高高滿滿的食物禮盒,從鮑魚罐頭、雞精到香菇、干貝,包裝得金光閃閃的伴手蛋捲、杏仁餅圓桶,一面面牆也似的各種香料和酒類醃製的臘腸,一遍遍震耳的新年音樂歌曲,「迎春花呀處處開呀,幸呀幸福來…」,叫人不記得春節即將來臨也難。
算算還有一個半多月呢。商家就迫不及待地催促著顧客趕緊準備過年了。金魚造型的年糕看來喜氣洋洋,但是保存期限能維持到春節嗎?
最有趣的是印寫了「滿」、「春」、「發」、「福」的小紅抱枕,活像個脹鼓鼓的春聯或是染紅的麻將,材質粗糙,光顧的人卻不少。很容易想像家裡的客廳擺上幾個這種小紅抱枕,這不就滿室生春了嗎?
這麼認認真真,有模有樣的過節,真像回到了兒時。
賣場裡熱鬧的氣氛,興奮又期待的心情,彷彿即將迎接的是脫胎換骨、一帆風順的美好日子。
從台北開會回到新加坡,距離春節更近了。
聽得到春節的腳步聲和遍灑紅光的魔力,在影音媒體、在校車、在辦公室,生活的周遭幾乎都被過節的歡樂包圍了。
研究室的門上貼了大大的「福」字春聯,門把上掛了個小紅燈籠,以為哪個好心的學生特地來賀節,原來是人人有福同享,戶戶同沾喜慶。牆上的立體春聯有可愛的粉紅豬仔、相互拜年的男女小娃兒、花團錦簇的圖案和吉祥話,是我見過最為繁複而美觀的年節裝飾。
不僅在建築物裡,開校車的大叔們也精心打扮車內。擋風玻璃窗上左右貼著春聯,連串的「發」字或「春」字剪紙從車頂懸掛如蕾絲邊,甚至還有大紅燈籠隨著車子行進搖搖晃晃,金黃的流蘇隨之飄動。車上的收音機廣播,天天全是賀歲歌曲,叫我驚訝的豐富多樣,從二十三十年代周璇(?)唱的「闔家歡」,到近年中國大陸尖著嗓音的愛國愛家小調,還有從未聽過的本地「年歌」,以及把閩南語歌曲「等嘸人」、老歌「難忘的初戀情人」等等配上慶祝新年的華語歌詞的翻唱曲,五花八門,煞有介事地著實喧喧嚷嚷了好長時候。
孩子唸的國際學校也入境隨俗,教唱英語版的中國新年歌,「恭喜恭喜恭喜你呀」這幾句還是華語發音。班上一位日本男孩沒掌握好發音,唱成「攻擊攻擊攻擊你呀」,被孩子拿來當笑話講。我正色對他表示應該糾正同學,大過年的,不要「攻擊」人。「自己的文化讓別的國家人感興趣,或是受到尊重,是一件光榮驕傲的事。」孩子有感而發。儘管抱怨老師要他和其他幾個亞洲小孩上台表演舞獅,覺得不耐煩;為了有人嘲弄他們是” stupid lion ” 而光火,但也慶幸自己是華人文化的一部分,沾染了文化的自豪。
就是這文化的「自我意識」吧。對生長在台灣的我而言,過農曆春節的習俗和程序好像是「生而知之」,雖然先父在世時也曾經為了大年除夕如何迎祖靈和大年初三怎樣送神明而和家母爭論過,家母經常說:「去年不是這樣拜的。」最後總是會順著先父的意思,那就是我們家的「正統」。唯有一項家母爭贏了,就是供品可以不再從除夕擺到元宵節。台灣不比先父的中國北方故鄉,即使只供到年初三,饅頭和年糕都可能發霉。小時候先父堅持大年要到十五才算「圓滿」(忌諱說「完」字),被家母說是「鄉下人」(其實家母也是從農村北上),雞豬魚三牲肉類一供十五天,幾乎腐敗不能食用,於是才「化繁為簡」。
新加坡的華人也有年節的傳統,但很有「學而知之」的味道,多元種族文化的社會,一年中最隆重的節日明顯區隔了「自我」與「他者」。透過「大肥年」的祝福,勉勵「新年進步」,把農曆春節過得紅紅火火。
難怪這學期剛開課時,向學生說「新年快樂」,反應並不熱烈,還有學生告訴我:「新年還沒到。」這幾天坐計程車,下車時司機總會說:「新年快樂!」原來新加坡華人的「新年」,還是千百年前的那個「新年」啊!

2007/02/17

大觀









易經:大觀在上,萬物興昌。
我們沈浸在洋洋大觀的九百年前,一個名為「吉人」(佶)的皇帝因為彗星閃現天際,而將尊崇父親宋神宗「熙寧」年號的「崇寧」改為「大觀」。

歷史的背後,帝王的身影。不斷有新的造神運動把舊的神明推向歷史的塵埃。
從返射的鏡像中望去,幽靈魂魄眷戀不去。

2007/02/09

種子




中國時報和聯合報上的照片
冠蓋滿京華



我們曾經播下的種子,有一天無意中發現它長成一株樹或一朵花,即使我們不在了,花仍然有迎人的紅顏,樹仍然有蔽炎的綠蔭。

──寫給我敬愛的老師

如果人不能在歷史中學會謙和,我們守住的今生,也只不過是一場呼吸的過程。

寒食帖,再見!






親愛的K,我在台北。
迫不及待給你寫信,我知道就如同昨晚為了今天仍有會議,強逼自己不能多想,反而輾轉難眠。書寫,是為了遺忘,我曾對你說過。


「如果能從展品裡任意取走一件,你想拿什麼?」E問我。
「你呢?」我反問他。
「寒食帖。」我們同聲說。
相視而笑。
啊,那麼,我們會爭奪呢。
E的父親和祖父都是書法家,沒有繼承家學,走上了藝術史研究的學者之路。因為平安時代的繪卷,因為郭熙,因為寒食帖。
從三歲開始看寒食帖,E家的牆上掛的複製品,是他學習認識漢字,認識書法的開始。
後來看到「早春圖」,迷上郭熙,選擇研究中國美術。這次看故宮博物院「大觀」展,還是回到了寒食帖,尤其喜好的是後面黃庭堅的跋文。
我也說跋文好,山谷「松風閣」太努力,太刻意。
E說,山谷那時有意識和別人不一樣,反而不自然。
山谷的話,我想,我愛「花氣薰人帖」。




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春來詩思何所似,八節灘頭上水船。




我愛他「欲破禪」的「自我投降」,「八節灘頭上水船」的波折。山谷也有不堅持,不嚴肅的時候,那時看到山谷的可親,至少是我能接近的形態。
我說,寒食帖我愛的仍是東坡。對東坡文字的執迷,圓明園大火,1923年關東大地震菊池惺堂的搶救,兩度遭遇祝融之災,千年以來的文物,能像寒食帖那般如有神助似的「起死回生」,留下火痕卻又存活的有多少?不是「神物」是什麼?
有一位西洋藝術家問,人看畫時為什麼不會感動流淚?
我不能簡單輕易回答。
但至少面對寒食帖,我幾度扼止不住,每一次都有難言的感動。在熱淚盈眶的朦朧視線中,與他默默相對。
只看那歷史在東坡字畫間留下的滄桑與奇蹟,我深信在台北故宮,東坡先生在天有靈,也會安慰適得其所。從大陸到日本,從日本到台北,寒食帖有他自己的命運,活得比我們還堅韌久長的命運。
「那麼,東坡那半給你;山谷那半給我。」E說。
我們舉杯互祝:「敬寒食帖,敬東坡和山谷。」
活到中年,才曉得我是「外國人」,「認同不正確」的外來者後代。
在等著「大人」來啟用新館,宣布故宮要「走出去」,不再像以前「陳舊古老」,要與「國際接軌」、「擁抱世界」的空檔,坐在我旁邊的「官員」聽說昨天一天禮品部就賣了兩百五十萬元台幣,直說:「很好!很好!」「本來想一天三十萬,一個月就九百萬。像這樣一天就賣兩百五十萬,一個月…很好很好!」他一直說。
向他承報的故宮人員說:「人多得像菜市場,咁吶百貨公司週年慶。」
我還不習慣在故宮聽到這樣的方言對話內容,起身走開了。
走上二樓台階,遇見「三隻小豬」的擁護大官,他看了一下我的名牌,說:「你研究宋代的,我知道,不錯不錯…」又是方言,我真的是「外國人」了?
我對方言的情懷,另日再話。
E說:「她只會賣白菜,難道故宮除了白菜,沒有別的?」
我糾正他:「你沒看見賣餅乾和團子嗎?」隨便一盒就要兩百四十元,難怪一天賣兩百五十萬沒問題。
「賣完了白菜,接下來要賣什麼?」
我說:「三層肉,吃完白菜要吃肉。」
肉形石也是很有看頭的。
E搖搖頭,喝了一口酒:「那就是一般人喜歡的嗎?」
我說:「你不是『一般人』,不會知道『一般人』喜歡的是什麼。」
「『一般人』喜歡的,就是白菜?」
我說:「Maybe。」
「還可以賣蟲子,」他說:「白菜上的蟲子,象徵多子多孫,中國人喜歡的。」
「你也學會了。」我調侃他。
「白菜太太」有她的本事,當然,更重要的是,有她的靠山。
閉館之後,再讓與會的學者和各種「大人物」重新入場。白天「很有看頭」──只能看見人頭的書畫前面,仍是人頭,一層一層的人頭。
「大觀」,果然是「大官」很多。
是天意註定的嗎?稱作「大觀」,就要因整建工程延期,等到宋徽宗大觀元年(1107)之後的900年才能開展,會場上最常被提到的,就是徽宗。
史學家和美術、文學上的評價,對徽宗的看法兩極。「成也文藝,敗也文藝」。而無論成敗是非,只有藝術綿延了超越肉身與空間地域的生命,被看見,被知道。
而我並不執著於「四大件」前的頂禮,董源「溪岸圖」是F先生的精神象徵,我望見他仍在人群後與「溪岸圖」「相看兩不厭」。范寬「谿山行旅」、郭熙「早春圖」,李唐「萬壑松風」,我挪讓出空間,轉到「寒食帖」棲身的小間。
再見,寒食帖。
我來向你告別。
是因為我將要離開?還是,你我相會無期?
我被催趕著走出展場,鐵門在身後緩緩無聲地滑下。
可以揮手嗎?
寒食帖,再見。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闇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鬚已白。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裏。空庖煮寒菜。破竈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帋。君門深九重。墳墓在万里。也擬哭塗窮。死灰吹不起。

2007/02/02

神啊!請讓我坐上計程車吧!

至今,我的耳畔仍不斷縈迴著「請稍後勿掛斷」之後反覆播放的罐頭音樂聲。
那如同魔音傳腦,揮之不去的聲響,變成夢裡如實反映的情景:我一直在打電話,打電話,占線,占線,重撥,再重撥,打通了!
「如果要在XX地方接,請按1;如果要在YY地方接,請按2…」
按下1。
「請稍後,勿掛斷」。
然後是罐頭音樂…大約三到五分鐘的反反覆覆…
「抱歉!現在沒有車。」
我掛斷行動電話,把電話放到口袋。
「請稍後再試」的「稍後」是多久?三分鐘?十分鐘?三十秒?
從焦急,變成無奈,變成憤怒,變成抓狂!
這裡是新加坡的熱區啊!號稱新加坡最大商場及貿易中心的新達城(Suntec City)啊!
2006年世界銀行大會IMF在此召開,還一度封鎖了附近道路。這不是偏僻蠻荒之地,為什麼等一輛計程車(新加坡稱「德士」)竟然要超過一個小時呢?
自從去年十月間第一次造訪,為了等計程車回家,痴痴守候了四十分鐘之後,此地便成為我的「禁區」,再也不願造訪。
我總是不停地尋找一個可以安心購物,可以買得到可靠商品,不會敗興而歸的地方。
我愈來愈相信,至少對我來說,購物除了實際的需要,還有很大的解除壓力,安慰心理,或是讓自己與外界有所連繫的作用。即使不談流行時尚,一個地區的消費文化也是我們認識當地的訊息來源。
新加坡的百姓以中產階級為主,每個月的收入扣除強制儲蓄的「公積金」,做為購屋、老年退休和醫療費用,一般人的消費能力相對於國民所得只有新加坡將近一半的台灣還要保守。政府以人民保姆的責任感照顧和保護著,許多金融措施和理財工具在考慮人民可能會使用不當的前提之下,結果並不發達。例如在台灣滿天飛的信用卡和現金卡,這裡並不普遍,申請時受到很多限制。如果沒有現金,可以用NET,就是直接拿銀行提款卡扣款,這樣就沒有日後繳納不出費用,造成信用不良的後果。
因此,大型的百貨商場,經常是以招徠外國觀光客消費為訴求,好幾次我搭計程車去烏節路,司機都告訴我那裡的東西貴,本地人多半逛逛就算了,而且大部分是年輕人。
有沒有什麼地方,是既能滿足本地人的日常生活需要,又具備國際高級品牌,能讓我賞心悅目,並且滿載而回的呢?
翻著旅遊指南,我找到新達城。
五棟商場和辦公大樓的組合,兩百七十家商店林立,還有家樂福超級市場。也就是說,我的算盤是,買不起奢侈品,至少能吃頓像樣一點的晚餐,不會兩手空空,白跑一趟。
新達城果然如書上所言不虛,櫛比鱗次的商店各色貨品琳瑯滿目,但是逛起來其實挺吃力。因為沒有系統,沒有商品種類的區隔,電器行旁邊是鞋店,鞋店旁邊賣運動器材,運動器材隔壁可以剪頭髮,剪過頭髮旁邊是小吃飲食店,油味和咖啡香飄到隔壁賣的服飾上…
想當然爾,這商場的店面是個別出租,沒能管你這區域應該租給哪個行業,出售什麼商品。也許對有些顧客看來還挺方便,不必專程到販賣某一商品的單一樓層,就能既吃東西,又剪頭髮,再買件衣服。
要是想貨比三家,那就得勤練腿力,而且先決條件是知道你想買的商品的店名,否則偌大的平面圖,總是「有看沒有懂」。偏偏場地遼闊,冤枉路白走,也不一定找得著。
總之,第一次見識購物城,不甘示弱地大肆採購家樂福超級市場的食物和日用品,苦難隨之而來。
不可能扛著豐收之物走地下通道去搭地鐵,何況下了地鐵還得換車,不如直接排隊等計程車。
站在長龍尾端,前頭十多分鐘絲毫沒有動靜。怎麼回事?今天是星期六啊,照「理」(我的天真設想)說,星期六晚上正是出門大吃大喝,採買補貨的好時光,計程車司機大哥載客忙得不亦樂乎,怎麼久久不來呢?
像這樣的購物中心,在台北一定有排班的計程車,客源絡繹不絕,可是這裡就是不見計程車的蹤影。
偶爾有計程車進來,旁邊沒有排隊的人竟然捷足先登!原來,車上號誌寫著「on call」,也就是打電話叫來的車。
打電話叫車要多付兩元新加坡幣,倒不是在乎多花錢,在台北也要多付車資,但是只有新加坡的四分之一。當時我並不曉得計程車公司的電話號碼,等了過了二十分鐘,孩子已經不耐煩,催我打電話叫車。
「打幾號呢?」我問他。
不知道如何打電話的兩人只能乖乖地等。
我發現,並不是缺少計程車,而是司機不肯開進來。如果就在附近,打電話叫他們開過來,可以多賺點錢。
四十分鐘過去,終於等到計程車,兩人累得說不出話,孩子一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
從此,決定再也不去新達城。
朋友從台北來,第一個晚上就以被美食家形容為「夢幻般美味」的文華酒店海南雞飯相迎。
果然味道非同凡響,連飯粒都有雞肉香。
飽餐一頓,雞飯加上春捲、蝦餃等點心,吃得我們帶著滿臉油光走到酒店大門等計程車回住處。
雨夜的烏節路,附近的商場和餐廳有些準備打烊,行人陸陸續續湧入計程車候車處。
孩子可能感染了流行性感冒,還沒等車就覺得不舒服,忽冷忽熱,想吐。
要找廁所吐嗎?
「不用了,只想快點坐車回家。」他說。
眼看前方好半天沒動靜,甚至連一輛計程車也沒進來,大事不妙,這回學會打電話叫車了。
可是一直占線。
怎麼打也打不通。
或者終於接通了,一句「請稍候」又是兩三分鐘沒有下文,只有罐頭音樂。
這電話並不是免費的,照這樣沒完沒了的等下去,不僅是銅板,紙鈔也一張張落到無底洞了。
孩子愈來愈不舒服,忍不住快要嘔出來,又勉強吞嚥回去,這地方富麗堂皇,要是真的吐了滿地,怎麼是好?
朋友第一天來新加坡的惡劣印象真是太深刻了!光鮮的新加坡旅遊廣告和圖片,抵擋不住等數十分鐘的計程車,立刻粉碎瓦解。
「如果真的有急事,像這樣一直沒有計程車,而且還是在這麼熱鬧的地段,是不是就要叫救護車了?」朋友說。
我看孩子那麼難受,已經想叫救護車了!
「而且,」朋友說:「像我們這種自助旅行的觀光客,不曉得可以打電話叫車,或是就算知道打幾號叫車,也沒有行動電話可以用啊!這裡很少看見公共電話。」
「這不是很奇怪嗎?口口聲聲是旅遊渡假勝地,像你們住在這裡的人都叫不到車,我們外國來的觀光客怎麼辦?如果要搭飛機或趕時間怎麼辦?」
這就讓我想起孩子去年年底的耶誕音樂會。音樂會在一個小山坡上的教堂舉行,很是成功感人。音樂會結束後,小山坡不容易有空計程車上來,我和孩子走到山下公路旁等計程車。
結果還是白白地等。
打電話叫車!
對方問我,你現在在哪裡?
我現在在…
附近沒有什麼建築物,有一座天橋,下面是公共汽車站…
這顯然一點也不清楚,這是什麼路呢?我根本不曉得。這和方才上教堂的路垂直,所以路名一定不同,這也是廢話!
啊啊,等等,我看到巴士站的站名寫著「某某公園」,我在某某公園的巴士站…
好的,七到十二分鐘之後車子會來。
等了二十分鐘,電話響了。
你打電話叫車嗎?我在某某公園,可是沒看見人。
我也在某某公園哪!我一直沒走動,就在天橋下面等。
你在某某公園的哪一邊?公園很大。
這個嘛,我不知道這裡是公園的哪一邊,我這個巴士站有○○號的巴士…
你說○○號的巴士我不懂啦!你到底在哪裡?
我…
遠遠看見車牌號碼就是我叫來的計程車,偏偏他行駛的是內線車道,沒能靠邊過來,於是我不管怎麼揮手,就是攔不住他。
在前方他迴轉了,可能是看見我,打算重來一趟。
這遙遠的迴轉道又讓我守候了十五分鐘。
司機老大氣急敗壞地指責我:「你站的這地方根本不是某某公園!公園在對面再上去的斜坡!」
「可是…」我道歉:「我明明看的是巴士站牌上寫的…」
神啊!請讓我坐上計程車吧!
夫婿到新加坡來看我和孩子,提及新達城。
其實上一回他來,就說過他的新加坡友人推薦逛新達城。
我剛把新達城劃入「禁區」沒多久,記憶猶新,不免反對再去。
這次,閒來無事,他又說,想去新達城逛逛。
好吧。我心想:去了你就死心,以後不會想再去了。
一語成讖。
沒有人家說的有意思。
為了買游泳褲,走到晚餐吃的日式自助餐All you can eat都快消化光,想買杯飲料也不曉得何去何從。
終於,看見體育用品店,不管三七二十一,買了就是。
一面走往計程車站,一面找飲品店。沒有,只有一家咖啡店,打烊的咖啡店。泳衣專賣店卻經過了至少兩家。
看見等計程車的隊伍,人人望眼欲穿,手機打個不停,惡運又要開始了。
我彷彿聽得見捉弄小鬼的嘲笑,不不,我一定要抓住手機不放,非打進去不可!
前面排著的有好幾位前來參加會議或是旅遊展的泰國人、印度人、日本人,他們拉著行李箱,不明究裡地眼看進來的計程車一輛輛寫著「on call」,隊伍內外的人匆匆登上他們叫來的計程車揚長而去。拉著行李箱的手累了,翻翻五顏六色的會議資料還是宣傳冊子,有的人把一部分小冊子扔進了垃圾箱;有的人蹲了下來,穿著色彩鮮艷的絲綢長裙,也顧不得美觀了。
我的電話打通了,告知對方去處,長串的音樂之後,是機械式錄音的回覆:「目前沒有車。」
同樣一家計程車公司,為什麼別人就能叫得到車呢?
難道是因為我住的地方比較遠而偏僻,很可能司機會空車而返,不願意搭載,所以故意說沒有車?(這意思應該是:沒有車順路往我家的方向,沒有車願意去)。
沒有車。
夫婿終於明白我為何不想去新達城,百聞不如一見。
拼命重撥手機到快要發瘋!
一直想:再叫不來,就走一段路去搭地鐵。
掛斷電話,又想:這次和上回等車的地點不一樣,怎麼走到地鐵站,也是麻煩。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計程車徹底摧毀我的耐性和脾氣,有人可以想像得到嗎?「堂堂」的新加坡,「繁華」的新達城,這一晚我等計程車的時間是──
一個小時又三十五分鐘!
神啊!我來新加坡半年,很想好好喜愛這裡的。請讓我坐上計程車吧!請賜予我欣賞並且享受新加坡生活的種種理由!

後記:

「一個小時又三十五分鐘」的計程車等候,後來被「兩個小時又十分鐘」打破。

新加坡計程車的問題已經被長期垢病,更是旅客的惡夢。外子曾經在機場接受新加坡旅遊局的訪問,熱烈提出希望解決的呼聲,可惜未見絲毫成效。我的新加坡友人和讀者都表示,這個問題可以不必再談。
歸納新加坡計程車讓乘客困擾的問題,除了長久等待、打電話也叫不到車、叫到了車卻遲到,甚至爽約(我有幾次經驗),還有就是容易起糾紛的混亂收費規定,有時車資表的原始價錢加上種種附加費,可能相差數倍。這些規定依乘客打電話叫車的時間、是否前一日預約、搭乘的時間(尖峰加成,午夜加成)、地點(有些地區即使是計程車等候站也要額外收費)、是否為排班車(例如機場)、前往的地區(是否為市中心)、搭乘的車種(普遍車如韓國現代汽車或是賓士、多人座休旅巴士、個人經營的計程車)……費率各不相同。我曾經為了弄懂這些規定,查了一些資料,那是2007年的事了。五年來,就我記憶所及,新加坡的計程車資就調漲了兩次,最新資訊可參看http://www.taxisingapore.com/taxi-fare.
經常滿街跑的空「小黃」,是我在新加坡懷念台北的事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