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2

富山行 To Toyama

 

日本富山地面电车(衣若芬摄)

有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特殊的目的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去吧。比如八月间去了日本北陆地方的富山。为了看日本最后的文人画家富冈铁斋逝世一百周年纪念展。

年初就知道今年是富冈铁斋逝世一百周年。以他在日本的知名度和对日本画坛的影响力想必会有一些纪念展览会和演讲会果不其然三月初在日本的滋贺县四月在京都国立近代美术馆以及奈良的大和文馆都举行特展。算一算,全国有12处展览会呢!想一想,可以选择的似乎很多,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情搁置下来了。

12处展览会总共9个主题,其中,京都国立近代美术馆的展览是巡回展,也是我最初特别想去参观的地点。看到今年春天日本旅游爆火的情形,我裹足不前。而且,五月份在河南总共有四场演讲,也实在分身乏术。等到再想起去参观展览时,已经八月,可以选择的地点,便是富山县水墨美术馆了。

富山在哪里?我只听过富士山,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呢。上网一查,才晓得,原来位于接近日本海的北陆地方。从东京入境,搭乘新干线,乘车时间大约要两个多小时,似乎还行,于是订了机票。临出发前,才想起来,从机场转乘到东京车站,在东京车站才能搭新干线,这又得耗费不少时间,觉得有些麻烦。可是机票和住宿都订了,怎么样才能更快速地到达富山呢?哦哦,原来可以搭乘国内线的飞机,这样稍稍让我放心了。

七个小时的国际线航班一个小时的国内线航班晚上七点出门抵达富山机场已经是隔天中午时分。搭机场巴士到富山市内。

走在富山街头只觉得阳光热烈刺眼晒得我头重脚轻。顺着手机导航找饭店的位置知道就在富山车站的对面但是车站前纵横的几条马路到底该怎么走呢?拉着行李等过街的红绿灯一个头戴蓝色棒球帽,身穿橘色T shirt的年轻人在路口,挡住我的去路。他举起装了长镜头的专业相机朝前上下移动相机取景。

在拍什么呢?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附近的现代建筑也是一般城市常见的水泥楼房,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学他稍稍蹲下了身子,朝前张望。哦,原来是在拍有轨电车呀。

印象中,有轨电车都是行驶在历史悠久的老城市,东京的荒川线紧邻民宅;长崎的电车上下坡道,左弯右拐,时而海景迎面而来,意外的惊喜。富山的市容很新,有轨电车的外观也很新,有什么值得拍吗?

去富山县水墨美术馆,搭上了仿佛百年的电车,我才明白,电车的魅力不一定在怀旧的外观。

既然是“循环线”,应该哪个方向都可以吧?我学着当地人放慢了步调,随意坐上车。到了铁路总站,所有人都下车了。穿着灰色制服,白衬衫结橙色领带的司机从座位起身,我想:“这是到了终点站?”他一边调整头上的大盘帽,一边问我要去哪里?

我告诉他下车的站名。他伸出右手往下摆了摆,示意要我坐下。然后径直走到车厢的另一头。哦,电车不能掉头,车厢两端都是车头呀。

随后上来两位壮硕的大汉,戴着压住眉毛的渔夫帽。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背着沉重的登山背包,手提束口布袋。两个人的胸前都挂着加长镜头的专业照相机。

一路上,车厢里只有我们三位乘客。那两位男士似乎因为乘客稀少,便于取景,兴奋地来回走动,拼命按快门。我把太阳眼镜放在座位前的小木桌,注意到这小木桌能够翻开桌面,延展成长桌。间隔适当的座椅,椅垫的花纹各自纷呈。吸附在车顶的圆盘照明灯,兀自散发奶黄般的柔光。

站名一一广播,每站都停车,却没有乘客上车。我不想被他们拍摄,故意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消失。

不知为何,我这唯一的乘客,始终没有听见我该下车的那一站,错过?还是未到?

循环线,我可以继续循环下去,是吗?

 

2024928,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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