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龍右虎，辟不羊，朱鳥玄武，順陰陽“，早在東漢明帝永平七年（西元64年）的《尚方獸帶鏡》上，就有這樣的銘文。”左龍右虎“是鏡面的左邊有代表東方的青龍圖案，右邊是代表西方的白虎圖案。“辟不羊”是避免不祥的事物。消災禳禍，有代表南方的朱雀鳥和代表北方的玄武神龜蛇，調理天地，陰陽和順。
類似的銘文在漢代銅鏡經常可見，可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靈神獸的護佑觀念在漢代已經成熟。新加坡亞洲文明博物館黑石號唐代沉船的江心鏡也有四靈獸圖案，值得注意的是，將四靈神獸結合八卦圖，是隋唐興起的樣式。
隋唐之際王度的傳奇小說《古鏡記》，寫侯生送他一面古鏡：“鏡橫徑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繞鼻列四方，龜龍鳳虎，依方陳布。四方外又設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繞輪廓，文體似隸，點畫無缺，而非字書所有也。侯生云：二十四氣之象形。”我們在《宣和博古圖錄》可以找到類似內圈為四靈，外圍八卦，其次外圍十二生肖，最外圍二十四字的唐代鐵鑒圖像。江心鏡除了沒有十二生肖圖，最外圍的銘文也是二十四個字。
這二十四個字：“唐乾元元年戊戌十一月廿九日於楊州揚子江心百鍊造成”，是唐代比較罕見的紀年月日銘文。有的學者把銅鏡的二十四字說成神秘數字,其實原理很簡單,銅鏡是圓規畫成,用四的倍數設計紋樣最為工整。
唐代張說《鏡龍圖記》、李肇《國史補》、陳翰《異聞集》、段成式《酉陽雜俎》和宋代李昉編《太平廣記》中的《李守泰》故事，都提到五月五日在揚州揚子江心鑄造銅鏡，皇帝藉著江心鏡來抗旱祈雨。後世還將江心鏡作為端午節的典故之一，直到清代乾隆皇帝還有《賦得江心鏡》詩：“五日天中節，江心盛事傳。”為什麼這面江心鏡在十一月鑄造？又有什麼意涵呢？
筆記小說裡的江心鏡的靈驗奇跡在於祈求下雨，鏡上的紋樣是盤龍，合乎《易經》乾卦九五爻的“雲從龍，風從虎”。皇帝是真龍，用盤龍鏡祭拜雨神，功力加乘。黑石號的江心鏡是四靈八卦，重心不在降雨。
乾元元年十一月廿九日是小寒後一天，臘月前一天，冬至後兩星期。亞洲文明博物館出版的“The Tang
Shipwreck: Art and Exchange in the 9 th Century”(唐代沉船：九世紀的藝術與交流)提到冬至是一年夜最長的極陰之日。我也想到《易經》的十二辟卦（消息卦），其中排列第一的是複卦。複卦的六爻只有第一爻是陽爻，其他都是陰爻，所謂一陽來復、一元復始，有陽氣漸生，萬物復蘇的意思。
鑄造江心鏡時的乾元元年，唐朝仍處於安史之亂的動盪之中，力圖恢復山河秩序。前一年十月才收復東京，肅宗返回長安。元年二月改年號，顯然取自《易經》乾卦《彖傳》：“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乾元元年五月乾旱，朝廷舉行祈雨祭禮。七月發行“乾元重寶”錢幣。十月郭子儀追擊安祿山之子安慶緒，同月冊立太子，改李俶為李豫。《易經》豫卦卦辭為：“利建侯，行師。”也就是期許太子率兵征伐，安定天下。
這些圍繞前後的時事，使我猜想江心鏡即使不是為進貢朝廷而鑄造，仍然具有辟邪除害，風調雨順的祝願。
再看那四靈瑞獸的位置偏離。坎卦代表北方，烏龜形狀的玄武應該在坎卦位（而非艮卦）。離卦代表南方，飛鳥形狀的朱雀應該在離卦位（而非坤卦）。震卦代表東方，青龍應該在震卦。兌卦代表西方，白虎應在兌卦—也就是都要往逆時針方向挪一個卦位。
四靈的錯位，使我猜想江心鏡是由至少兩塊模套裝而成。四靈外環部分仔細看得出有圓線的痕跡。東漢以後，玄武的造型是龜蛇合體，唐鏡上的玄武幾乎不見只有烏龜。江心鏡可能是從西漢銅鏡翻模，組合時放歪了。
知道了江心鏡的八卦沒有畫錯；四靈為什麼移位，下次我們來破解“百煉”的誇大吹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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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若芬擺正的江心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