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衣若芬攝) |
清晨四點起床,飛上海。看上海博物館“丹青寶筏—董其昌書畫藝術大展",不只為了董其昌,為的是蘇東坡。
明年三月,即將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書藝東坡》,這是我的第九本學術著作,也是第三本研究蘇東坡的專書。《書藝東坡》裡探討的東坡書法作品共有五件,包括後世題跋最多的《天際烏雲帖》、有“天下第三大行書”美譽,僅次於王羲之《蘭亭集序》和顏真卿《祭姪文稿》的《黃州寒食詩卷》、內容最玄妙的《李白仙詩卷》、臨終前數月寫的《答謝民師論文帖卷》,以及篇幅最長(加上後人題跋,全長450.3公分)的《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除了目前只存複製品的《天際烏雲帖》無法看到原件,我都希望親覽,眼見為憑。很幸運的,《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之外,我都觀賞過不只一二次,論述解析,稍有底氣。
寫作《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的論文時,便嚮往能夠拜訪所藏地吉林省博物館。論文先是出版英文版,為了取得圖片授權,輾轉聯繫到該館的研究人員,得知近期不會展出這件書蹟。詢問是否可以讓我購買圖像?對方說要請示上級。每一次聯繫,總要過些時日才有回音(說不在辦公室,打聽不到消息)。電郵和微信往來四個月,論文出版在即,我直接打電話給負責人,說明請求授權,負責人電郵回覆說:“我们与上级主管部门进行了沟通,意见是博物馆藏品知识产权的授权使用目前在法律层面上还不完善,暂不支持对个人进行文物藏品授权,望谅解。”我申請借調作品拍攝,結果是:“我们院藏品管理制度不允许对个人提供借觀作品和拍照。”
無法勉強,只能嘆無緣。《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所在藏地,是所有東坡書蹟身處最北之境。2016年應輔仁大學邀請,參加“王靜芝教授百歲誕辰紀念國際學術研討會”,我選擇撰寫研究《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的文章,原因歸結於兩個字─“東北”。我隨王靜芝老師學習書法,是認認真真恭恭敬敬三鞠躬拜師成為弟子,我這弟子雖然不材,“藝“不上手,但是“道”在心胸。沒有“書家”的資格;做個“研究者”還行,也算不辱師門。王老師是東北人,出生於瀋陽。因王老師的介紹,結識老師的同窗好友,也是書法家篆刻家的劉迺中老師,兩位都是啟功先生的高足。劉迺中老師生前任職於吉林省博物館,正是《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由散落民間的“東北貨”入藏該館的鑑定學者之一。
滿清覆亡以後,為了支付開銷和籌措打算出國的旅費,末代皇帝溥儀從1922年11月開始,用賞賜給皇弟溥傑的名義,把宮廷收藏的書畫文物經由溥傑帶出紫禁城。1924年,溥儀被軍閥馮玉祥逐出紫禁城,暫居父親載灃的宅邸醇王府。溥儀後來逃往天津,那些陸續從皇宮帶出的書畫文物也被運往天津。隨著1932年溥儀就任滿洲國執政,書畫文物被運往長春。1945年8月,日本戰敗,滿洲國滅亡,溥儀倉皇準備出逃,留在長春“小白樓”的書畫文物部分流入市場,人稱“東北貨”,《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便是其中之一。
1982年12月,時任吉林市第五中學歷史教師的劉剛,將父親劉忠漢收藏的《洞庭春色賦》《中山松醪賦》合卷呈現給吉林的文史專家。據說劉忠漢是在長春市上購買此卷,又說劉忠漢曾經是滿洲國的軍人。1983年1月13日 ,劉剛將此卷捐贈給吉林省博物館。
《洞庭春色賦》寫的是黃柑酒,《中山松醪賦》寫的是松節酒,1094年閏4月21日 ,58歲的東坡從河北定州要往貶謫地嶺南,途中遇大雨,留阻襄邑(今河南睢縣),羈旅書懷,把自己創作的兩篇關於酒的賦寫在白麻紙上。
飛行3794公里,我抖落滿身上海的冷洌冬雨,終於,924年後,與你相見。
2018年12月29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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