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31

刷存在感


"寶曆二年七月十六日"款長沙窯碗(新加坡亞洲文明博物館藏)


唐敬宗寶曆二年七月十六日(西元826822),湖南長沙一個工人在他製作的青瓷碗外壁,紀下了那天的日期。他可能是用竹簽之類的硬筆隨手寫的,"寶曆二年七月十六日"幾個字,橫向豎排,深淺不一的刻痕,""""""等字的豎畫尤其明顯。
和其他五千多件同樣來自長沙的青瓷,以及浙江越窯青瓷、河北邢窯白瓷、廣東窯系青瓷一起,這個紀年款的青瓷碗,在合計超過六萬多件的陶瓷和金銀器、銅鏡、錢幣等等物品之中,被裝進了駛往波斯灣的中東商船。
沈睡了一千多年,這個青瓷碗和同船的貨物,在新加坡以南600公里處,印尼勿里洞島(Belitung Island)海域底下被發現,人們稱這艘船為"黑石號"(Batu Hitam),而這個日期清晰的青瓷碗,成了幫助考古學家判斷的重要歷史證據。
我曾經以〈沈沒/默的船〉(收在散文集《感觀東亞》)為題,談水下考古,關於"黑石號"的部分,強調的是三件可能改寫陶瓷史的唐青花盤。後來,對於"唐青花"的認定,學者有不同的見解,有的認為那是白瓷彩繪;有的說應該算藍釉彩陶。連帶著,"宋青花"的話題也浮上了檯面。
近日在亞洲文明博物館,無意間再見到這批沈船文物,唐青花盤依然醒目動人,而我更盯著紀年款青瓷碗,猜想著,那個1190年前,在燠熱的長沙暑天,刻寫日期的工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長沙窯器皿上有文字並不稀奇,有寫了詩句的;有看似祈願的;也有的好像在練習寫字,字形和筆畫都很生澀。這些文字都用毛筆寫在碗內底部,做為裝飾的紋樣。就像刻版的工人不一定認識字,照形雕製;長沙窯的工人也可能就是把文字當圖畫,依樣描繪,談不上自主創作。
這個工人卻不同,看來他識字,而且是有意寫的。他沒有寫在碗內或外面底部,而是側邊,是要"記住"什麼了。也許這個碗標記著同一日製造的一批成品,當原初聯繫的脈絡斷失,它的作用從而被放置在整艘船的史料。"我書寫,故我存在",這是顯示"存在感"哪!
人們把在網路上發文貼圖,渴望別人關注的舉動,叫做"刷存在感"。社群裡曬恩愛、炫成就、求呵護、發牢騷……比比皆是。嗤之以鼻者有之;奉行不違者有之。
要說"刷存在感",古今只是方法技術不同,心態一致。文學、音樂、舞蹈、書畫、演藝……只要是想表現、想讓人注意、想尋求認可,都免不了要刷一刷存在感。傳播媒體推動了""的力度,網路平台的性質,則是便捷了""的渠道。
比如Facebook的設計形式和瀏覽過程,就非常具有展示/呈現的意味。一張"被手機消毒過/吃過"的餐點照片,吸引朋友或公眾圍觀。我們討讚、等留言,往返"交流",彼此得知"存在感"。愈來愈多的使用者是在移動設備上網登入Facebook,因此不想讀長篇大論,也不合適寫太複雜的內容。迅速、簡化,這也正是時代趨勢。
另一個時代趨勢的社交媒介Snapchat也為了展示和呈現,並且更加迅速和簡化,甚至只讓圖文在平台上存活24小時。和Facebook提醒使用者回顧"去年此時"的歷史追溯相反,Snapchat閱過即逝,不留痕跡,短暫的"存在感",清理瑣碎的人生片斷。
要記住什麼之前,是該先遺忘什麼嗎?還是記住所有,然後隨時間自然遺忘?
6篇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11場演講,加上主辦一場與韓國高麗大學合作的青年學者學術論壇,我的2016年,零星單次的不計,兩度福建行,兩度香港行,兩度飛韓國,四度往台北。這些緣份,好似都有著默契,讓我在寓居新加坡十載後,向故去的書藝老師王靜芝教授、向我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曾永義先生、向我先前工作了十年的學術研究機構,交出成績單。
這張成績單,""出了我的"存在感"。在奔波旅行回到新加坡後,站在那個"寶曆二年七月十六日"長沙窯碗前,我想:在教領了微信的威風、習慣Facebook"抱團取暖"2017年,我願更理解年輕世代Snapchat式的不證自明──我的"存在感",我決定。

(20161231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6/12/17

微風威風

展場的牆面上,只有比展品名稱還明顯的QR Code看得清楚
近幾年,加微信幾乎已經超過交換名片,成為與人相互認識和保持聯繫的方式。
本來在新加坡習慣的WatsAppLineFacebook,在大陸幾乎都不能使用。為了便於和大陸的友人連絡,也避免和外界失聯,我順理成章,把自己圈進六億個微信的用戶了。
做為聯繫的社交網絡工具,微信好像和以上那些平台差不多,就如同微博是中國版的推特,我以為微信就是中國版的LINE。因此,帶著替代”LINE的行動媒介心態,我只有在大陸才查看和使用。
今年兩度帶學生去大陸參加學術文化活動,認識了一些長輩和大陸青年,加微信和打招呼一樣自然平常。於是,微信的朋友圈日益擴大,從公眾號推送的信息和新知隨而累積,龐大豐富,真是海量呀!
Facebook不同的是,微信較具私密性和隱閉性,友人上傳的圖文,常讓我以為只是發給我看,覺得不回應有失禮貌,可是一一按讚,得花不少時間。為此,我有時猶豫,到底要不要打開微信瀏覽?
另一個困擾我的,是加了微信之後,如果沒有好好記著,就會忘了誰是一棵靜靜燃燒的樹?誰是會發光的肉包子?誰又是安安份份該幹嘛幹嘛?這些可愛的暱稱,比起Facebook的實名制,非常有創意有個性。不過,需要很高的聯想力,以及對這些名字的主人的相當程度認識。
後來,有朋友教我怎樣做註記。可惜,老實說,還是有的暱稱對不上現實呢。
十二月初,受邀出席亞洲最古老的私人藏書樓──寧波天一閣建閣450年的國際論壇,主辦單位替我買好了往返新加坡和上海的機票。適巧北京的中國國家博物館正在展出東方畫藝特展,來自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韓國中央博物館和中國國家博物館的文人畫、風俗畫和宗教畫,精萃盡出。尤其,我一直在研究的北京八景正列其間,機會難得,不睹不快。我打算自費往返上海和北京,在論壇之前親眼一覽。
於是,微信又讓了我再一次見識到它的強大。
在網上買機票我不乏經驗,卻沒有買過大陸國內線的機票,在眼花撩亂的航班表搜尋,受限於轉機的時間,我必須買特定航班的機票。當我終於找到合適的航班,準備刷卡購買時,才曉得非大陸的信用卡無法順利使用。我沒有用過支付寶,看到電腦螢幕出現掃瞄微信二維碼,不免拿出手機試試。
原來,只要微信錢包裡有銀兩,就可以直接結帳,心喜過望──實在太厲害了!(井底之蛙的呼聲和跳躍)
我請教了來自大陸的學生,向她支借。幾分鐘後,我收到了微信紅包,用紅包來買機票,兩三下就搞定!
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安排從上海轉機到北京的旅程,愁於付款受挫,想不到威猛的微信,花錢如此簡單。相對的,是否安全呢?我不免擔心手機落入他人之手,在痛快之餘,也暗忖居安思危了。
順利從北京回到上海,去龍美術館觀賞敏行與迪哲──宋元書畫私藏特展。這一次,我真的算是被微信綁定了!
在展場,我正疑惑許多作品都沒有標明題目,雖然大部分我都在網上或書裡看過,可這樣一乾二淨的展示方式,如何讓大家看得懂呢?
這時,在瑞應圖的長展櫃前,一位男士邊聽著手機邊沿著展櫃前行。卷軸畫應該是由右朝左欣賞,他卻與我相反方向,不經意地,在我們擦身而過的片刻,我聽見他手機裡飄出的聲音,那是關於瑞應圖的解說朗讀。
我停下腳步,左右張望,剛進美術館時,並沒有看見租借解說器的設施啊!
呀!原來,在牆上,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個二維碼!再仔細看,繪畫題目和石青色的牆面幾乎混合,這個展覽,並不是一乾二淨的。
我如法炮製,掃了那個二維碼,網路連上微信,手機裡不但有圖像,還有文字說明,以及解讀的音頻。我興奮地和微信朋友圈分享。
享受飽足的高科技之後,美術館外已是暮色蒼涼。在黃浦江邊,吹著冷冽的晚風,我逐漸清醒。微信越威,我越被綁定,越被採集我的個人數據,這是幸福?還是該憂慮呢?


20161217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6/12/03

三無



 四十歲,我把所有不到膝蓋長度的裙子送給了妹妹。
雖然那時在學術研究機構工作,每天埋首在故紙堆和圖畫冊裡,除了同事,很少和「外人」接觸。一年幾次的國際學術研討會,家裡幾條「合格」的長裙也還能湊合著穿,沒必要「趕盡殺絕」。可是,心裡有一股進入中年的準備,人生己過了一半的感覺。四十歲以後,俏麗的短裙不夠端莊穩重,被說成「裝可愛」就太窘了。
到新加坡教書,勸學生要注意穿著,嗯,老師我祖上是在皇宮裡設計和管理服裝的官喲(傳說)!有聽說過「尚衣局」還是「御衣庫」嗎?不是那個快時尚的日本品牌啦!所以賜姓「衣」呀!
家人比我還看重外表,因為不能幫助我增進內涵,每有重要的活動,首先考慮的是:「妳要穿什麼?」
我當然應該考慮的是:寫什麼文章?說什麼主題?做怎樣的PPT簡報?於是經常不耐煩地回答:「不知道!」
於是,新裝就「順理成章」加人了我「總是少一件衣服」的衣櫥。
孩子受到爸爸的影響,也懂得買衣服給我當禮物,而且,手筆更大。(我給他的零用錢花在我身上,是賺到了嗎?)對於「科技創新」迷戀的程度,就是買一件設計、質料、做工,都令人眼睛一亮的「作品」。在國外傳給我像極了車輪蛋糕的照片,我想不到那是一件外套。
穿著那件悉心捲曲摺疊如一塊蛋糕的外套,在813日晚晴園的演講時亮相,獲得了許多讚美。(虛榮)
當然回家不忘誇讚孩子一番,讓他對自己的審美眼光更加得意。
聽說我1125日為自己寓居新加坡十年辦一場具有紀念意義的台灣文學講座,我的生日禮物又有了著落。一件黑底縀面牡丹花配孔雀藍的連身裙。
我說:「可是有人穿這種花花蓬蓬的迷你裙去演講的嗎?」
孩子毫不遲疑地說:「Why NOT?
我心裡想說:我四十歲以後就不穿這種短裙了。
既然是孩子的心意,我也不想讓他失望,在許多網友的鼓勵下,我高高興興,像過大年似的穿著去城市書房了。
和今年一月在草根書室的書友會一樣,大雨滂沱,還夾著雷鳴閃電。感謝報名的朋友們還是依約前來相聚。
我和大家分享了在新加坡十年的成長和經驗,接著進入台灣文學的主題。我介紹策畫精選十篇散文的用意,從作者的時代脈絡和出身背景,顯示台灣文學的發展。以「台灣的魯迅」──賴和的作品〈前進〉為例,談如何有效的閱讀。一位朋友朗讀〈前進〉的起始文本,他沈穩的聲音,傳達了文字的力量。我分析賴和與魯迅的關係,不能抹滅台灣現代文學從魯迅等作家汲取的寫作養分。
之後,播放一段齊邦媛老師2005年在台灣大學演說的錄影。齊老師從東北逃難到四川,被叫做「外省人」;又從大陸遷徙到台灣,她說:一輩子都是「外省人」。然而,齊老師推動台灣文學的教育、研究、翻譯不遺餘力,她在台大教外文系、中文系和歷史系的研究生,培養了無數的學者,幾乎台灣許多大學的「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都曾經是齊老師的學生。因此,「台灣文學之母」的尊稱,齊老師當之無愧。
談到文學的未來,我提出了「三無」的推測──「無界域」、「無主流」、「無門檻」。
已故的韓國詩人許世旭教授、頗受讀者歡迎的日本女作家新井一二三,漢字文學的歷史裡不會由於他們非華人而排斥他們。通過無空間阻隔的互聯網,全世界使用漢字的人可以溝通筆談,不會從「拿哪一國籍護照」來判斷文學身份。
多元的寫作形式將會打破文類的限制,「主流」與否,不是標準。「怎麼寫」不是關鍵,要緊的是「寫什麼」?
漢字文學的發表平台和讀者受眾很廣,出版的管道比以前多,自費出版電子書或實體書日漸容易,寫作的門檻會隨之消失,也就是說,人人都可以自認是作家。
近日翻閱今年上海時裝周的報導,得知「無季節差異」、「無年齡差異」、「無性別差異」的觀念,在時裝設計和生產已然實踐。原來,文學和服裝,都走向了「三無」的時代。
那麼,我介懷大花短裙算不得什麼了。哪天地鐵上看見男生穿這種芭蕾舞衣式的短裙,那,才叫一個Why NOT.

2016123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6/11/19

新加坡派2.0



在還沒有認識梁文福之前,就聽過他的歌〈新加坡派〉。
那時我沒有到過新加坡,認識的新加坡朋友也很有限。只覺得歌曲清新,歌詞裡唱的,是從一個人的眼光,看1960年代到1990年代,新加坡從無到有,發展成工商業社會的過程。
〈新加坡派〉唱的,我以前談過,是具體而微的島國歷史。在寓居新加坡多年之後,更能體會那輕快的旋律裡,伴隨Stevie Wonder"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的心情,實實在在的,家國之愛。
去年四月的「友情的細水慢慢流:梁文福作品演唱會」裡,讓我見識到了新謠和新加坡華語流行歌曲的魅力。那晚,文福唱了進階版的〈新加坡派〉,把1990年代以後的故事接續下去,激起了全場的喝采。
很高興演唱會上現場演出的〈新加坡派2.0〉和〈她來聽我的演唱會〉,一起被收錄在文福的最新專輯《我聽到天開始亮了》。我反覆聽著這張雋永的音樂CD,既回味去年的感動,也欣賞專輯裡其他歌手青春自然的歌聲。在專輯的歌詞集,有如書籍的序言裡,文福寫道:
歌,的確是真實如夢,不只一次,我是在乍醒還睡的破曉時分,聽到心中正在成形的新歌,因為不想忘記那旋律,我睜開了眼睛。然後,我看到窗外微微的天光,仍然有如人生的初見。
每一次,我都這樣告訴自己:
我聽到天開始亮了。
這如詩如畫的文字,在唱片公司製作的人文短片《我聽到天開始亮了》,由文福親自旁白,尤其真情流露。
我聯想到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詞〈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詞的上片是: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變。
這大概就是文福「人生的初見」典故出處。
三十多年歲月,以文學之筆,以音樂之聲,文福創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歌曲,他的初衷不變。但是,周圍的環境,乃至整個世界都在不停的變化,變得愈發令人難以預料和掌握。面對〈新加坡派〉裡唱的「舊戲院變成教堂做禮拜。有時我獨自回到舊地感懷」,文福「惦記那昔日小孩」。二十年後,2.0版的〈新加坡派〉,文福唱道:「最近我獨自回到舊地感懷。只有回憶還沒拆」,一貫的不慍不火,看似對於變化的稀鬆和順從。
於是,我也憶起了與〈新加坡派〉的「初見」,當年便直接和Don McLean的歌"American Pie"對比。"American Pie"的歌詞,在Don McLean婉拒解釋清楚之下,被多方的推想,即使2015年這首歌的手稿在紐約佳士得拍賣會上,以120萬美元高價售出,創作者也只談了歌詞裡的今昔時代。
創作於1971年的"American Pie",用隱喻含射音樂/歌手的筆法,(其中包括質疑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Bob Dylan),串講了19501960年代末的美國,充滿譏諷、憤慨、嘲弄。Don McLean緬懷英年早逝的Buddy Holly(1936-1959),在歌詞最後唱著Buddy Holly"That'll be the Day",引述裡面的" This'll be the day that I die"
哪一天是死亡之日?是美國夢破滅了嗎?如果"American Pie"象徵美國的價值觀,那激越的批判裡有著對變化每況愈下的不滿,它敲打撞擊噴發現實的崩壞,嘶吼出改造世界,「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Pie"的口味換到了新加坡,文福深知世事不得不變,歌終會唱完的定理,他說:「我就是新加坡派」。這裡的「派」,是華語裡的「流派」、「派別」。兩個版本的〈新加坡派〉,都強調了「未來就看下一代」。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吃的是西洋的"Pie",端的是華人的「派」,2.0之後再進化的〈新加坡派〉,我們拭目以待。


20161119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6/11/05

為自己朗讀



一座城市有了文學的聲音,就有了溫度和記憶。
你讀文學嗎?是眼睛閱讀,還是發聲朗讀呢?有多久,你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傳出的是字字珠璣的篇章?那串連如織錦的文字,通過聲音,化為抑揚頓挫,高低起伏的旋律,撫慰忙亂蕪雜的心靈。
1030日在新加坡國家圖書館,由南洋理工大學台灣文化光點計畫團隊策畫的「聲情文學」講座,邀請了資深播音員李榮德先生和羅月秋女士,為大家講說朗讀的知識和技巧。
李榮德先生結合數十年豐富的廣播和配音經驗,從語音規範、語速快慢、語氣強弱、語調心情、輕重音、語意重點、語句停頓等等方面,生動活潑地歸納了朗讀的要項。
比如:「他看見小明慌慌張張地從房裡跑出來。」適當的速度,才能傳達「慌慌張張」的情緒。同樣的一句話,男女老幼的聲音表現不同,配音人要注意恰如其分。再比如:「我知道你很會演戲。」這句話的強調重點差異,便影響了意涵。李榮德先生指出:大家特別容易犯的毛病,在於區別輕重音和停頓點,我反思自己講課時,是否有所忽略,覺受用無窮。
羅月秋女士認為朗讀可以生活化,也可以提昇到藝術的層次。除了李榮德先生舉出的「基本功」要不斷磨練,凡遇到不確定讀音的字,一定要查字典。而且「言為心聲」,朗讀者還要深入所讀作品的核心情感,發揮想像力,使聲音產生畫面感,才能引起聽者的共鳴。雖然靠聲音抒情,但要掌握拿捏表達,不要流於做作,如此而臻「以情代聲、情聲合一、聲情並茂」的境界。
兩位主講人現場示範了朗讀台灣原住民作家瓦歷斯.諾幹的〈荒野發聲〉,以及曾經旅居新加坡的鍾梅音〈鄉居閒情〉。兩篇散文的旨趣和情緒截然不同,我們也從而體會了文學和聲情的直接聯繫。
我在講座致歡迎詞時,談到朗讀和心靈療癒、全腦開發的關係。談「文圖學」的原理時,我提示視覺是我們認知世界的重要感官;我們接收的訊息,還包括聽覺,而聽覺的收與發,是在肢體行為之外,表達個人感受和想法的主要媒介。
胎兒才一個月大時,耳朵便開始發育,發育成熟的耳朵,能夠在羊水裡聽見母親的聲音。母親的心跳、呼吸、言談,在在刺激和輔助胎兒的成長。「胎教」的說法即使不能一概而論,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聽覺在我們還未出世之前,便已經在運作,並且和我們汲取母體的養分一樣,吸收母親給予的訊息。
新生兒的健全視力也晚於聽力,所以,聲音的提供影響新生兒的認知發展,以及日後的語言能力。我有位朋友將孩子托給丈母娘照管,老人家有點語言障礙,料理外孫的日常生活無微不至,可是就不大和外孫說話。結果,這孩子到了三歲還不能說出完整的句子,不能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們大腦的神經細胞活動,透過儀器檢測,可看出波動般的形態,稱為「腦波」。腦波的頻率隨我們的生理情況而變化,科學家將它分為積極運作時的β(Beta)波、身心放鬆時的α(Alpha)波、潛意識的θ(Theta)波等等。楊定一博士在《真原醫》一書中,談到人們誦讀經典作品時,腦波會趨於和靜坐同樣的效果,也就是α波持續的情形。這對於減輕壓力、集中注意力、提高記憶力和創造力都有助益。
教徒在緊張焦慮的時候,反覆唸誦佛號或教義經典而獲得緩解,也是相通的道理。那麼,我們能不能也選擇朗讀一些合宜讓自己發出聲音,調節精神的文學作品,在宣洩之餘,還能驅動多元智能?學習專業的播音員,練習為自己朗讀,先不強求字正腔圓,而是聽見自己透過文字,確立個人存在感的聲音。
如果你一時還不曉得可以朗讀什麼作品,不妨試試我精選的十篇台灣文學作品,其中有感懷、有議論、有激昂、有幽微…各種不同的情緒,收集在《台灣文學花園》閱讀冊裡。1031日起,星期一至星期五,每天下午315分,收聽958城市頻道,十位播讀者讀給你聽。然後,你也為自己朗讀看看,朝向何雪芬女士在〈書聲琅琅,詩情悠悠〉一文裡說的:「洗滌都市疲憊的靈魂,啟動正能量。」

2016 11 5日,新加坡《聯合早報》衣若芬「上善若水」專欄。

      


2016/10/22

台灣文學花園

南大"台灣文化光點計畫"工作團隊與黃春明老師



「我是一隻羊,吃草是我的生活;吃草是我的興趣;吃草也是我的工作。」黃春明老師說。
20154月,舉辦過「四月望雨」,介紹台灣歌謠的活動之後,完成了「台灣文化光點計畫」的第一期工作。今年,我又擔任了南大「台灣文化光點計畫」的主持人,總策畫新一期的活動,
新一期的主題是文學。
從明清以來,台灣便產生了不少優秀的文學作品。未被政治風暴損害的文字駕馭能力,以及相對完善的語文教育,有利於培養善於書寫表達的作者,很適宜介紹給愛好閱讀的大眾。
不過,在一片熱議及批評時下人們欠缺閱讀習慣、出版社和書店逐一倒閉癱瘓的狀況下,要辦文學講座吸引更多青年讀者並不容易。需要閱讀的資料已經充塞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還可能找得出時間來靜心讀文學書嗎?
於是,我們設計了「讀給你聽」的親近文學作品方式,用美聲朗讀搭配優質音樂,希望讓大家從聽覺裡接受文學的內涵,感到文字的魅力和動力。我們精選了十位作家的散文,包括台灣新文學之父賴和、台灣文學「教母」齊邦媛老師、榮獲文化獎得主林文月老師、原住民作家瓦歷斯.諾幹、鍾梅音、張曉風、黃春明、蘇偉貞、陳黎以及我的散文,從1031日起,每日下午315分,在958城市頻道播出,每集十分 鐘。
雖然只是十分鐘的節目,我們仍然 全力籌備,挑選內容和篇幅長短合於十分鐘朗讀的篇章,在作者的性別、年齡、身份背景、寫作風格等等各方面有所均衡,以期達到宏觀言簡意賅的台灣文學史目的。
散文的抒情傳統和議論特徵,是文類中頗受關注,並且具有實用性、創造性、啟發性的書寫載體。所以,對於初學 一種語言的人來說,閱讀理解散文作品,是幫助提昇言說能力的最好方式。
在現今各種新媒體逐漸在內部取得協調,外部多元擴充的便捷條件之下,我們決定為名為「台灣文學花園」的廣播文學節目,搭配相關的視頻和圖像,趁著學校休講的期間,前往台灣采風。
梅姬颱風卻尾隨我們抵達台灣,整個打亂了我們規畫的行程。約定好要前往彰化賴和紀念館那天,鐵路全線停駛!雨不算大,一陣陣的狂風吹倒了路樹和商店招牌。我們在台北車站徘徊,心裡還期待颱風能奇蹟轉向或減弱。
在台北地下街商場覓食,大多數店家都大門緊閉,顧客也大多和我們一樣,是外地來的。還有不少拉著巨型行李箱的遊客,來回晃盪。他們不是在閒逛,而是好似無處可去,乾巴巴、眼睜睜,百無聊賴又無可奈何。
我們終而也不得不去辦理退票手續,打消了參訪的念頭。
第二天,幾乎台灣本島各地都快要脫離暴風圈,各縣市政府卻紛紛宣布停止上課和工作,鐵路也要下午兩三點才恢復暢通。預訂計畫,是要到台南台灣文學館,依此行駛班次,就算到了台南,已經傍晚,何況本日還閉館呢。
我決定更換行程,試著和作家黃春明老師聯繫,和他見面採訪。
黃老師大病初癒,休養得宜,看來精神奕奕。他強調要「好好生活」,寫作不是憑靈感,而是從生活裡體會。現代人的生活同質性太強,不容易有 個人獨特的經驗和想法,同時詞彙量有限,無法使用不同的動詞來描述同一個動作,結果作品貧瘠。
我請教黃老師,寫作對他的意義是什麼?
黃春明老師說:「我是一隻羊,吃草是我的生活;吃草是我的興趣;吃草也是我的工作。」不必刻板每日如工人上班,規定自己一星期得寫多長的文章。對於黃老師,寫作、貼撕畫、辦劇場等等,都是興趣兼工作,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多多發揮個人所想,創造更滿意的作品。
我常想,台灣文學花園的繁茂,就是有賴於黃老師這般,始終保持創作熱情,筆法新穎,因興趣而工作;又在工作中保持興趣的作家。
後來我們按照原計畫,採訪了台北紀州庵文學森林、台灣文學館,以及蘇偉貞老師。這些精采的內容,都將逐一上載到南大「台灣文化光點計畫」的網頁,和全球同好共享。
隨著「台灣文學花園」廣播文學節目即將播出,1030日上午十點半,在新加坡國家圖書館16樓,將舉行「聲情文學」講座。本地的資深朗讀聲音演員將現身說法,結合視覺與聽覺,和大家一起,悠遊在花團錦簇的文學天地。

「聲情文學」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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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 10月 22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