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25

尿尿女童























「沒啥好看的,還找了老半天…」

和中國遊客在巷口擦肩而過,聽他們嘀咕著,確定「尿尿女童」(Jeanneke Pis)就在這巷底。

果然,隱身在餐廳密集區邊緣的一條冷清小巷,巷底右手邊牆上,「尿尿女童」被關在紅色鐵欄杆裡,柵門外還上了金色的大鎖。

果然,不是沒啥好看,而且看不大清楚。

「尿尿女童」的位置比人高,從鐵欄杆縫裡仰視「偷窺」她,棕銅色的身體幽暗陰沈。

和馳名世界的「尿尿小童」(Manneken Pis)相應,同樣在比利時布魯塞爾,1987年建立了這座小便噴泉。可是,三百多歲的「尿尿小童」畢竟還是源遠流長,站在熙攘熱鬧的十字街口,開心地扶著他的「小把子」痛快解放。人們愛憐他赤身露體,還為他訂製了數百件的各式衣服。

「尿尿女童」也是赤身露體,她頭紮短辮,昂頭微笑,雙手抱住膝蓋,兩腿張開,涓涓而下,「出恭」得較為含蓄。

習慣亞洲式的公共廁所服務,剛到歐洲,這「方便」之事其實大大的不便。即使在速食店用餐,使用廁所也得付費。百貨公司裡的公共廁所設有投幣才能開啟的門欄,一般要歐元50分。一次在阿姆斯特丹的百貨公司,排在我們前面的一位印尼女遊客投了兩次錢幣,門欄依然不開。我們去諮詢服務處請人來處理,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此廁所乃外包項目,不歸本百貨公司管理。

於是知道為何街邊提供速戰速決的開放男廁,就像「尿尿小童」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撒尿,男人的確比女人方便容易得多。

曾經有位研究性別政治的台灣女學者,要女性試著學男性站著小便,體會「豪爽」的滋味;有些跨性別者則願意坐著或蹲著小解。尿尿的姿勢被冠以「性別認同」的符號,是被教育、被訓練、被社會化的結果。

是的,女性不一定只能坐著、蹲著,男性不一定只能站著尿尿。然而,之所以如此男女有別,是後天培養的習性使然?還是先天的器官決定?

巴西一個叫做SOS Mata Atlântica 的環保團體,提出了「淋浴時尿尿救雨林」的構想,還拍了一支兒童配音的動畫宣導短片。短片裡,無論是男女老幼、巴西人和非巴西人、好人和不怎麼好的人、各種職業的人,都在淋浴時舒暢尿尿。每沖一次馬桶要用掉12公升的水,在淋浴時順便解決,一人一年便節約4380公升的水,可以減少資源消耗。那麼,除非是刻意蹲下,女性也站著響應環保運動了。

「淋浴時尿尿」可能對很多人都是難以接受的想法,比如在日本,那是沒教養的行為,「君子慎獨」啊!為了保持廁所的乾淨衛生,擅長創造使用需求
的日本廠家,發明生產了一種叫做「天使的跪座」(天使のひざ枕)(http://www.house-doctor.jp/kaiteki/)的「對準輔助器」,讓男人在馬桶前跪在這種墊子上,降低身高,避免噴濺外射,據說獲得家庭主婦「壓倒性」的歡迎。不曉得踴躍採購回家後,「天使的跪座」是否能讓被要求的使用者像天使一般愉悅。

看過比利時「尿尿小童」的人,常把他聯想為調皮的天使,「尿尿女童」就很少被稱為可愛。當初提出設置「尿尿女童」的餐廳老闆可能是希望藉著她匯聚人氣,看來並不成功。為「尿尿女童」製造的傳奇故事,說扔銅板進她的泉水池裡,就可以期許相愛的倆人保持忠誠,未免太過老套。

我攀著她的「護欄」想:小女孩,妳這麼高興,是不是因為不用花50分歐元上公共廁所呀?
(2010年8月29日新加坡《聯合早報》)

2010/08/17

拉脫維亞鐵道上









如果不完全聽信查票員說的「一個小時又十分鐘」的車程;如果車窗能打開,讓我們能探出頭去,對照月台上的站名和車上的廣播;如果不光貪看風景;如果不只顧著閒聊;如果行前多打聽清楚;如果不那麼興奮而忘其所以;如果……
此時此刻的我們,就會在預定前往的Sigulda鎮上,悠哉悠哉地閒逛。
而不會前途渺茫地沿著鐵道,頂著烈日,數著枕木,走著。
離開首都Riga,好像才真正進入拉脫維亞,一個純拉脫維亞語的世界。上火車後不久,我們就發現:車內沒有英語廣播。拉脫維亞語的音調迭宕起伏,歌詠似的,很是好聽。
可惜一點聽不懂。
那麼,怎知該下車呢?
匆匆忙忙趕上這班車,沒來得及買票,等查票員來,我們老老實實請求補票。罰款還算合理,長得像馬鈴薯的中年婦女查票員,英語還能溝通。我們告訴她,要去Sigulda,怕發音不正確,拿地圖指給她看。她喃喃自語,似乎在調和腦袋和嘴裡的翻譯功能,先小聲說一遍拉脫維亞語,然後把英語「釋出」。
這班早上七點五十左右開的火車,依她所說的「一個小時又十分鐘」,到Sigulda大概是九點多一些。
於是放心了,東張西望,車上乘客稀少,而且奇特,這節車廂女性居多。高頭大馬的拉脫維亞女性,有的低頭看書;有的輕聲交談,臉上總有股堅毅的神色。
這是因為過去曾經被共產黨統治過嗎?還是被稱為「波羅的海三小國」之一,習於悍衛家園的勇氣?
聽到Sigulda,我們手忙腳亂收拾相機和地圖下車。
落腳的,不是月台,而是鐵軌旁的荒草地。
火車很快關上門急馳而去。
我們看見對面像巴士車站的水泥亭子,這個地方真新鮮,一點不像旅遊書推薦的「景點」。
沒有月台,更沒有車站建築,四周荒草蔓生,隨意開著些黃白紫紅的野花。
遠望水泥亭子上褐底白字的站名,「S…」
是咯,Sigulda古鎮一日遊現在開始,先拍一張以「車站」為背景的紀念照。
再靠近一點,看清楚「站牌」上的字…
咦─?
Silciems?
不是Sigulda?不是?不會吧?
地圖上沒有這個站名,難道是搭錯車?
應該不會,明明還補買了車票,說好了要去Sigulda。
啊~明白了!
剛才的廣播是說:「Silciems,下一站,Sigulda─」
我們一聽見Sigulda,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提前下車了。
也就是說,要下一站才會到。可是,這一站,有多遠呢?
草地兩旁是樺樹林,所謂的「路」,在鐵軌下方的樹林間,而且像是便道,狹窄的土路。
順著這土路,也許可能遇見經過的人車;也許可能離軌道愈來愈遠,最後得救;或是迷失方向。
所以,沿著火車道,還是比較保險。至少,下一站就到。
只不過,這一站是多長的距離呢?
蜂蟲在耳邊嗡嗡叫,絲微的風輕拂雛菊,卻沒有一點涼意。
先是一步一枕木,日頭愈來愈熾熱,心想前面轉彎處就是目的地了吧?轉了幾次彎,風景依舊。方才在車內好正以暇,未料此際人在風景中。
萬一突然有火車駛來,該朝哪兒避難呢?
於是一步兩枕木,步伐放大,速度加快,別無旁騖,走─走─走。
拉脫維亞的鐵道工程製造得真好,枕木間的距離整整齊齊,沿途也乾乾淨淨,沒有垃圾。
沒有垃圾,也表示,沒有人煙。
幸好是夏季,光天化日,四十分鐘走過,無驚無懼。專心在「走路」,走到地老天荒,走到地久天長,走到忘了未來,走到忘了正在走路。
後來呢?
當然,我回來了。
鐵道邊遺世獨立的簡陋屋舍,一位努力比手劃腳指點我們方向的白衣婦女陪我們爬上草叢土坡,再往前走,有巴士去Sigulda。我猜她那麼說。
想謝謝她,伸手進背包裡,是鐵道間的石頭。我笑而無語,還是讓拉脫維亞鐵道間的石頭陪伴我,繼續走下去。
2010年8月15日,新加坡「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