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24

疑是玉人來 Could this be my jade-like lover come at last?

衣若芬製圖

 

如果可以拆卸,我可能把我的手機全部解開,看看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疫情爆發前,出國是生活中的尋常。剛講完《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第二天就在雷峰塔頂俯瞰西湖。皮夾裡總是有一支金屬扁針,為了方便取換不同國家地區的手機sim卡。

起飛以後,掏出目的地的手機sim卡,拿金屬扁針按插手機左上方側面的小孔,彈出sim卡,兩相對調。去遠方的話,接著撥手錶,開始進入目的地的時間狀態。最好不要轉機,否則轉機機場的“間歇”時空需要身體和精神調適,等到調適差不多,又要登機了。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意識到眼睛疲憊腫脹,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數位已經是315分!從吃過晚餐就在處理上傳期末考卷到學校雲端,碗筷還在廚房的流理台水槽裡。

二次認證(Two Factor Authentication)不成功,查收6位元電子數位密碼,再手動輸入。查收?在哪裡收?電子郵件?手機端?我什麼也沒收到啊。

兩年多來,被訓練成“不實體接觸”的辦公方式,“見字如面”,回得去“見面傳字”的往來嗎?每一份試題必須交叉檢查,列印完備,放在大信封裡,遞給協助檢查的同事,順便閒聊幾句,是彼此忙碌的授課空檔的小通氣。後來全部移到網上存儲,不但不必/不能見面,連打招呼也用不著。按照指示在規定的日期間自己進入網路系統,檔都在雲端。

於是,檔要加密;進入網路系統要多重認證,像我這種懶得花腦筋在創建和記憶密碼的人,連家裡的門鎖都會忘記,何況是更長串的數位+英文大小寫字母+符號不只一次,我被鎖在自己設定的密碼外,哭笑不得。

2018年在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書時,才初次接觸設置多重認證。當時還想:是美國的電腦網路特別發達?還是特別有警覺心,擔心被駭客攻擊?隨著多重認證愈加普及,知道這是重要的保護措施,不應該嫌麻煩。

好了,距離上傳試題截止還有幾小時,我怎麼認證不了呢?找出電郵裡陳年的操作指南仔細讀,我想乾脆刪除舊版,重新安裝軟體,從頭開始。安裝之後,問題又來了!“使用者名字”是我的我名字?還是指電子郵箱?這軟體是要聯繫電腦和我的手機,所以是指我的手機設定的名字?我的手機型號?學校的電子郵箱位址有兩種形式,我把能想到的“使用者名字”試了個遍。“使用者名字”下面是密碼,我反復輸入相應“名字“的密碼,苦苦等待螢幕顯示60秒以後會發送給我,不曉得會在哪裡“顯靈”的臨時密碼。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鶯鶯傳》裡的這首情詩《明月三五夜》,崔鶯鶯布下的隱晦謎團,讓自認是 “玉人”的張生在滿月之夜翻牆到西廂,卻被佳人訓斥臭駡。過了幾天,某夜“紅娘捧崔氏而至”(好妙的“捧”字),來的“玉人”是崔鶯鶯啊!

誰是這個軟體要求表明身份的“使用者”?“玉人”何在?

我像個不肯認輸的賭徒,瘋狂下注,直到好像玩壞了籌碼,幾乎被拒絕再玩。好吧,歇息一會兒,我來瞧瞧,可能是手機出狀況。

你有多久沒有“打電話”?我發現我的手機號碼顯示“不明”,所以,是sim卡沒裝好?只用無線網路毫無察覺。

一直在皮夾裡面的那支金屬扁針,我幾乎完全忘記它曾經存在。翻抽屜、開行李箱,我的小針針哪你在哪裡?

沒有我的小針針,縫衣針、回紋針也是針,我要拆了這手機!

不顧指尖刺痛,費力摳出sim卡,端詳不出個所以,於是好生穩穩放回。轉到電腦,輸了輸了,還是那一頁,“使用者名字”

何不去學校工作網頁申請求助?我撞牆為了保障學校的系統安全,請進行多重認證,輸入“使用者名字”

 

2022924,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22/09/17

衣若芬老師文圖學研究生申請分享會

 

經常被詢問如何成爲我指導的碩士/博士生?有沒有獎學金?學費多少?要讀幾年?
你想知道的都在這裏!



2022/09/10

社恐者的護身符Amulet for the social phobia

 

2022年6月10日,新加坡國家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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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時隔24個月,第一次沒有戴口罩上課。

3個星期以前,有同學告訴我:“這是第一次拿(修)衣老師的課。”我說:“我上學期就教過你啦!必修的元明清文學你沒上嗎?”他吐了吐舌頭,恍然大悟似的說:“哦!那個是你呀!”

事先錄製好講授內容,轉成視頻,上傳到網站。每星期從學生的學習週報裡接收疑問,再補充為“有此衣說回答你”視頻上傳,第一次“本尊”見面,是在期末考的考場。不然就是通過網路虛擬教室,即使很努力佈置直播即時互動的討論話題,一些沒有打開鏡頭的學生,我也只能聞其聲不見其人;還有的說不方便開麥克風,於是鍵盤打字筆談……。學生和我,彼此的“存在感”需要儘量維護,我看著名單上學生們的照片,要求大家把虛擬教室的個人名字改成和名單相同的表述,像聽廣播和看電視,猜想每個名字的性格。

這樣說來,網課的效果似乎不如實體面對面。然而,我也注意到,沒有眾人環顧的視線,有些同學更願意侃侃而談,或是用文字表達,聽眾會發出“點贊”似的,豎起大拇指、拍手鼓掌的“繪文字”共鳴,這樣明顯熱烈的直接反應,過去在課堂上比較少出現,大家頂多默默點點頭,好像保持禮貌的距離,不大外露情緒。

通過螢幕的“屏障”,竟然得到了“安全感”。一個星期之內的線下和線上兩場演講經驗,使我關心實體和虛擬交流的構想設計。

610日,疫情爆發以來我首次的現場活動,《聯合早報》舉辦的2022新加坡書展,我談我入選的年度好書,講題是《倍萬自愛:和蘇東坡一起月夜清遊》,和許多久違了的讀者朋友們見面。用和蘇東坡去承天寺那天一樣的農曆12日夜色,遙想939年前的友人相知和苦中悠閒。617日,文圖學會舉辦的網路“文圖學萬花筒”系列,我用韓國繪本作家李秀智(Suzy Lee)的《海浪》(Wave,談《認識文圖學,從繪本認識你自己》。或許是兩場演講的文本體裁一古一今、一文字一圖像,呈現不同的反應和趣味。

聲音在閱讀觀覽的經驗中原來有那麼強大的作用效果。我們同聲朗讀蘇東坡的《記承天夜遊》,氣息相通,窗外是國家圖書館16樓的夜景。古文簡潔抑揚,“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耳。”“無”和“少”的遞進,反道出“有閑”的豐美自足。我把李秀智的無字繪本轉製成兩種視頻,一種無聲;一種搭配浪花拍岸和海鷗的鳴叫。聽眾從無聲和有聲繪本影像提煉的感受,觸發個別的情緒和記憶,紛紛分享自己的體悟,那麼寬懷;那麼隨和。即使看不到彼此的容貌,如同繪本主角離開海濱,留在沙灘的大自然禮物已然完滿。

617日的講座暖場,我舉了日本和韓國帶有笑嘴口罩的例子問大家,選擇戴怎樣的口罩?樂意戴有花色甚至有點奇特的口罩嗎?投選的結果,94%的人只戴單色口罩,認為口罩是為了防疫,不需要太惹人側目。就算不強制戴口罩,還是不會馬上不戴。

“為了安全感。”

口罩和螢幕的阻隔目的,將我們馴化為習慣了。我想起春節期間做的夢,夢見我走在街上,突然發現自己滿面迎風,一摸臉龐---啊!我忘記戴口罩啦!

掩住口鼻,急急忙忙沖進一家便利商店,貨架上下遍尋不著口罩—--又缺貨了嗎?排隊到櫃檯,男店員說:“口罩要去藥房買。”

“藥房?哪裡有?我…..”我的話從口鼻上的手指傳出。

他突然露齒一笑:“現在已經不規定戴口罩了!”

這是一個“預知夢”嗎?我驚魂甫定,躺在床上,一時睜不開眼睛。

那天進入教室,我脫下口罩,拿起麥克風準備講課,沒有口罩阻擋,同學們應該聽得更清楚吧。

放眼望去,大部分的同學還是戴著口罩。

“昨天開始就可以不用戴啦!”我說。

“口紅過期了……。”一位女同學輕聲說。

“我我社恐(社交恐懼),還是戴著好……。”另一位說。

 

2022910日中秋節,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