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國家圖書館藏的善書《全人矩矱》 |
新加坡國家圖書館藏,基督教教義《全人矩矱》 |
1836年(清道光16年)新加坡堅夏書院刊印的《全人矩矱》,是新加坡國家圖書館現藏最早的本地出版華文古籍。《全人矩矱》,很奇特的書名,尤其「矩矱」(jǔ yuē)兩個字少見,意思是規矩法度,什麼「規矩法度」呢?是法律條文嗎?
出版《全人矩矱》的「堅夏書院」是1834年美國國外傳道聯合會美部會(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在新加坡成立的印刷所,主要印刷向華人宣揚基督教和傳布世界知識的中文書籍,當時的負責人是帝禮士牧師(Ira Tracy,1806-1875)。
既然如此,《全人矩矱》應該就是基督教的書籍。可是這樣的書名,怎麼看,都相當古雅,使人想起《莊子.庚桑楚》的:「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意思是:能夠順應自然而又善於應對人世的,才是「全人」。《全人矩矱》,不會和道家或道教有關嗎?
受到好奇心趨使,我開始讀《全人矩矱》,流暢樸實的文言文,全書共五卷,分別是善德願、神訓、救世主、律例之解,以及禱儀。作者署名「愛漢者」,就是19世紀周遊於荷蘭、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中國大陸、澳門和香港的普魯士傳教士,也曾經從商的郭實獵 (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 1803-1851,又譯為郭士立、郭實臘)。
關於郭實獵其人其事,以及他的譯著作品,研究的學者不少。最近莊欽永博士的大作《”無上”文明古國:郭實獵筆下的大英》,對於郭實獵小說體和散文式的兩本《大英國統志》有詳細的考索和校注,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
郭實獵通曉漢語和潮州話,他的中文著作豐富,僅同在1836年堅夏書院出版的,就有《正教安慰》、《救世主耶穌之聖訓》、《耶穌神績〔蹟〕之傳》;1837年出版的,則有《救世主[耶穌]言行全傳》(作者署名「善德」,即郭實獵)。和這些書名比起來,《全人矩矱》非但不直白,而且文人習氣濃,我的直覺是:《全人矩矱》不是郭實獵自創的書名,它有一個仿傚或參照的對象。
果然,順著朝道家道教的聯想調查,在《藏外道書》的叢集裡,我找到了同名之作,作者是生於乾隆7年(1742)的常州人孫念劬。孫念劬.初名烈,字述甫,著有《潔齋詩草刪存》,並有《孝經彙纂》、《般若心經彙纂》、《金剛經彙纂》等書。嚴格說來,孫念劬並不是個單一的道教徒,他所編纂的書,包括《全人矩矱》,都屬於勸人為善,修身齊家的「善書」。
孫念劬的《全人矩矱》初編成於乾隆55年(1790),全書分為四卷:經訓必讀、勸孝集說、勸戒彚抄、功過格彙編。他在弁言裡開宗明義說:「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也者,別乎物而言也。」他引用了朱熹、張載、孟子、佛經的話,強調人身難得,人和禽獸的差別在於秉氣不同,必須「備五倫」、「兼四德」,才是「全人」。
孫念劬的《全人矩矱》本來通行於江浙安徽一帶,嘉慶5年(1800)在廣東有嶺南再刻本。郭實獵一定讀過孫念劬的《全人矩矱》,同名的兩書,封面形製一樣,內文的版式相近,更重要的是,他化用了一些孫念劬《全人矩矱》的內容,做為基督教教義的背景或延伸。
郭實獵《全人矩矱》第一卷〈善德愿〉,首先說:「人受性於天,五常之德皆全。」和乾隆57年(1792)盧文弨(1717-1796)為孫念劬的《全人矩矱》序言所說:「人受性於天,五常之德皆全而有之」完全一致。不同的是,盧文弨接著說「(人)非若角觡毛羽之倫之僅得其偏也」,認為「全人」要「才全德備,學充養優」;而郭實獵則轉到原罪論,指出:「只因人之始祖罹罪網,自取咎戾,惡遂流行。」
再如談真道、談感應、談行為規範,兩本書都有同樣的文字和不同的指向。天主教和基督教借用漢語的詞彙和概念來陳說教義其來有自,我發現兩本同名異書不過是聊備一格。
往深裡想,「為善致和」是宗教的共通性,在彼此尊重的前提之下,無論我們讀的是哪一本《全人矩矱》,要緊的是珍愛生命,發揮人的品質。
(2016年 2月 27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