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玲女士在「五四運動的當代回想」座談會上,談到五四精神在新加坡的失落,用自嘲的口吻,說了幾次:「失落了,So what?」「不知道五四,So what?」
當文化(更別提學術)變成少數人的興趣,當報社的記者說:「我們是記者,不是文化人。」記不記得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任何大小事,都是So what了。
回學校的車上,金觀濤教授憂心忡忡地說:「現在重要的不是談五四啟蒙,有沒有第幾次啟蒙,是大家越來越不關心文化。」我提到媒體和教育的作用,金教授說他和思想界的學者們都很悲觀。
以前還有相應於「精英」的「通俗文化」;還有相對於「主流」的「次文化」,現在,叫做什麼好像也都不重要了。慧玲說:「文化產業,只剩產業被看重,文化在哪裡都不知道。」
我也注意到,五月二日參加講座的聽眾,大部分是本地中年以上,及來自大陸的讀者,籠統地說,是本地「老華校生」和較年輕的「新移民」。大學生和中學生比較少。屬於「青年」的五四,九十年後,成為當時想要打倒的「四十歲以上」世代憶苦思甜的聚會。
再說,後來在網路上看到有人批評在新加坡舉辦五四紀念活動,竟然找外國人來談,兩個「外國人」當然就是指金觀濤教授和我。金教授談五四,以他畢生研究中國近現代思想為基礎,作為特別邀請的「海外學人專家」,並無不妥。至於我,憑什麼輪到我來談五四對新加坡的影響呢?我嘆了一口氣,這早是我接受主辦單位邀請時的疑慮,也因此受到了「希望以外來的眼光觀察和研究」的鼓勵。
換個角度想,在眾聲喧嘩的當下,任何正反面的回應都比漠然沈寂好。這顯示仍然有人關心。
此外,我還學到了語言在傳達和接收時的誤差。我從魯迅在新加坡雙年展的圖象反溯過去新加坡華文文學獨尊魯迅的情形,批評者不以為然,說觀諸報上的文章,哪一位新加坡作家有魯迅的批判精神和筆力呢?這是不錯的。魯迅對新加坡的文學文化影響,從創作轉到學術研究,正是慧玲說的五四精神的失落,從社會縮到學院;從普羅變成小眾了。
資本主義社會,文化也是一種資本,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稱之為「文化資本」。越來越少人關心文化,文化會如金觀濤教授擔心的滅亡嗎?宋儒早就憂慮,說要「為往聖繼絕學」了。學院裡的教師,似乎都在扛著「繼絕學」的大任,影響力能及多遠,就不是可以預知控制的了。
文化,也不必非是精緻的才算文化。如今「文化研究」探討的,不都是過去不入學院殿堂的通俗玩意兒嗎?
物各有命,研究過一千多年前的藝術作品之後,我有一種「文化的宿命觀」。被毀滅的文化,只要還存活於人心,仍有「出世」的一天。
不關心歷史文化,也不是新加坡一地華人而已,我倒覺得不必苛責。新加坡的歷史教科書沒有「五四運動」,台灣的「三二九青年節」「只紀念不放假」,到我孩子這一代,什麼「三二九」,什麼「五四」,一概不知──So what!
兩年以後,辛亥革命一百年的大戲要怎麼唱,對世界的華人來說,更多的聲音還是一樣的吧?──So w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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