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工作者,不能再拿过去“无用之用”的形而上道理来说服家长甘愿缴学费。教育,尤其是高额的高等教育,是一项投资,投资要考虑经济成本、机会成本,要看得到效应和回报。
这是2021年7月31日,我对英国坎布里亚大学(University of Cumbria)Ambleside校区的英国文学系停止招生,在《联合早报》的专栏文章《文科起死回生》提出的浅见。我回应的,不只是单一的事件,包括2015 年日本文部省要求各国立大学检讨人文社会学科教育,激起“废除大学文科”的传言哗然。更远的,是我1980年代读大学以来,被灌输《庄子》“无用之用”的观念。师长告诉我们:“中文系不是培养作家的地方”、“大学不是职业训练所”。
我在心里想:“是的,你们根本瞧不起作家;你们也当不了作家。”“你们已经有职业了,用不着担心。”
1990年我开始在大学任教,被派去教资深老师不喜欢教的工学院学生。 “大一国文”必修课一个星期4个小时,要上两个学期,还要写作文,而且,是早上第一和第二节课!
睁着惺忪睡眼勉强到教室,是准备继续睡吗?我没有点名,听着同学们抱怨和怀疑:做实验很花时间,已经到了大学还要必修国文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文科学生不用上微积分?
好几次,我把“无用之用”的“道理”从口边咽下去,我自己都没把握,想自欺欺人吗?
今年三月,中国教育部公布2023 年度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备案和审批结果,撤销了
1670 个本科招生专业,数量创历史新高。网路新闻戏称:“一觉醒来,我成了‘关门弟子’ ”。我本以为这些停招的专业都是“无用”的人文学科,仔细一看,不乏理工和应用学科。2014年到2023年相继撤销最多的专业有:“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公共事业管理”、“服装与服饰设计”等等。其间原因不乏过量扩招和市场变化;也就是说,大学的科系重整不是单看有用没用。除了撤销,中国教育部增设了1673个专业,你不必多想,首先最要紧的是人工智能。
于是我明白了,过去我以为“无用之用”讲的是安于“无用”,超越现实考虑,甚至鄙视对“用”的执着。实则庄子在《逍遥游》、《人间世》、《山木》反复举例的故事显示他还是在乎“用”的,他并没有消解“用”,而是在“用”的基础上辨析不同环境条件下的价值认定。
我也想起孔子在《论语.为政》中说的“君子不器”—君子不像固定形态的器具,只有一种功能,而是可以转益多师,储备学力,全面发挥。一直研究苏轼,写了八本关于苏轼的书籍,我毅然突破“苏轼圈”,在创发文图学第十年,我迈向AIGC,将长期涉猎的人工智能生成文本研究,淬炼成史上第一本为文科生量身打造的AIGC文图学中文著作和课程,不让理工学院专美于前。
另外,推动我的,是学生的焦虑、沮丧和迷茫。
当我看到同学们苦于应付考试的背诵,说自己是“学畜”;毕业以后在职场当“社畜”,人生就是那么回事,不值得。
我很心疼,这是我们年轻一代的未来吗?
“不要听信那些告诉你,安慰你‘无用之用’的废话。”我直接说:“有用没用要拿出成果来证明,无病呻吟只是浪费生命。你投资的学费和时间要获得回报。”
在AIGC文图学课,我们通过每个星期的动手做,做中学,一起探索各种平台和工具,开发更深刻多元的内容。2019年起,我为文图学课设计的微电影“金鱼尾狮奖”作品,今年加入了人工智能制作的技术,人机协同,实现从文字到音乐到影像的全方位表达。8部令我惊喜的团队合作结晶,展露了大学生对爱情、对娱乐、对消费、对游戏、对理想、对生活、对死亡、对宗教的思考。
12月15日下午2点30分,“金鱼尾狮奖”作品首次向公众放映,让我们齐聚新加坡国家图书馆,给予掌声,再想一想“无用之用”。
2024年12月7日,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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