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1

在斯坦福大學聽馬英九演講

馬英九 Stanford University 演講會場(衣若芬攝)



剛到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又譯史丹佛),就有老師告訴我,411日馬英九要來演講。
「講什麼?」「為什麼他來演講?」「誰邀請的?」學者的職業病經常發作,尤其是這種非同小可的事情。畢竟,他是台灣的前領導人,執政8(2008-2016),他的政策具有影響力,對於像我這樣長居國外,不時跨國旅行的人來說,外交方面的建樹是直接受惠者。相較從前繁瑣又昂貴的簽證手續及費用讓我望而卻步,如今通過長堤,越過柔佛海峽,就能「偷得浮生半日閒」,出境到馬來西亞一遊,方便多了。
「台灣面臨的三項挑戰:經濟、兩岸關係及民主」,馬英九的演講題目並不意外,也很容易想像他做為卸任的執政者,不免將個人與行政團隊的成績單對照當前的台灣情況。「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們會期待馬英九在美國談台灣問題,能發出什麼「一鳴驚人」的言論嗎?
上網報名時,我想到的是:我好奇主辦單位Freeman Spogli Institute(FSI)如何執行這個活動?馬英九如何展現自己?參與的聽眾如何反應馬英九的言論,提出怎樣的詢問?
報名成功後,很快收到電郵回覆確認。活動前一天,收到提醒的電郵,演講在下午5點,415分開始報到,需持有效身份證件,並遵守現場規定。Hoover InstitutionDavid and Joan Traitel Building去年才落成,裡面的Hauck Auditorium能容納400位觀眾,顯然供不應求,445分如果沒有完成報到,座位將開放給後補的人。同樣的電郵在活動當天又收到一次。
會場就在我的辦公室旁邊,幾步走到。工作人員把報名表放在鋪紅巾的桌子上,依姓氏的字母順序分別設置四張桌子報到台。
等待進場時,台灣一家電視台採訪我,問我對馬英九演講的看法。我說我還沒聽呢!哪有什麼看法?記者又問我:台灣僑委會把「華僑」改稱「僑民」的意見?我說我沒有意見。他拐彎抹角似乎要我表什麼態度,比如有什麼目的啦?沒有「華」字的話,有什麼政治預期啦?我也接受過新加坡、印尼和中國大陸的記者採訪過,初次碰到這般台灣記者作風,真不曉得是否是特例。
講座主持人法蘭西斯•福山教授(Francis Fukuyama)說,他去年到訪台灣時與馬英九見面,提出邀請,言簡意賅,請馬英九開始演說。所謂「名校」,就是在校園裡能遇見你讀過的書的作者吧。福山指出的「民粹式民族主義」(populist nationalism)發人深省,他對中國崛起和台海局勢的分析也很受人矚目。
馬英九清唱了一小段Tony Bennett"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回憶他47年前初訪斯坦福大學,連繫他和斯坦福的緣份。他從「太陽花學運」談起,對於占領台灣立法院的學生被判無罪不以為然。關於能源,他質疑"2025非核家園"的政策施行,認為重啟深澳電廠不是明智的決定,會造成空氣汙染,而且成本很大。「轉型正義」、「國民黨黨產」、「九二共識」諸問題,他都對現在的台灣執政當局提出了批評。
現場聽眾以青年居多,也有幾位我在斯坦福的學生。坐在我前排的,每當馬英九談到兩岸事務,他們三位就舉起手機拍攝(雖然主辦單位電郵裡聲明不可拍攝)
在演講開始之前,主辦單位發給聽眾鉛筆和卡片,書寫提問,然後統一收回。我關心的是台灣在全球化環境中的國際處境,沒有被對談人戴蒙教授(Larry Diamond)選出。問答環節比較集中於民主議題和兩岸關係,馬英九舉了《三國演義》和都德(Alphonse Daudet, 1840-97)的小說《最後一課》為例,強調兩岸和平,以及交換學生互訪,加深彼此認識的重要性。
2015年馬英九與習近平見面時,繫的是象徵國民黨的藍色領帶,我在210日文圖學會的演講「尚衣流:張開文圖學的眼睛過生活」中,特別討論過兩位先生的服裝語言。在斯坦福,馬英九繫的是紅色領帶。戴蒙教授最後笑著問他:這是Crimson(馬英九的母校哈佛大學代表色)?還是Cardinal(斯坦福大學代表色)?馬英九沒有直接回答,大家看看他那天的照片,就能領會他的用心吧。
1912年,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1996年,亞洲第一個實踐全民直選總統的地方…在美國,聽到學者這樣描述,心中烘烘然。我走出會場,在細雨驟寒的校園裡,朝車站狂奔。

2018421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8/04/07

繪情書



A:

B:
A:

B:


故事一
情人節的晚上,手機接收到了排成愛心型的玫瑰花。我看了又看,「一幅畫勝過千言萬語」,我明白他的心意,回覆他一個害羞的微笑。他傳來雙手合十的圖案─「拜託!嫁給我吧!」我感動得笑中帶淚。

故事二
加班到晚上快9點了,稍微喘息,刷一下手機朋友圈。怎麼?今兒個是情人節?糟糕!我壓根兒給忘了。她一定特不高興。趕緊蒐了個愛心型玫瑰花的照片寄上。果然,她笑得很勉強。我馬上陪罪:「抱歉!原諒我這一回吧!」沒想到她更生氣,放聲大哭起來。

故事三
第一次收到男生給我愛心型玫瑰花照片,心裡小鹿亂撞,感動得要哭!可是…還是矜持一點,別太直接表露我的情緒,我回覆他一個含蓄的微笑。他打鐵趁熱,雙手合十,要我們一起加油!嗯,是的,我會努力!我破涕為笑,只要和你同行,人生甘苦共嚐。

故事四
什麼情人節,商人製造的花錢日子。晚上太無聊,給手機裡幾個可能有意思的女人發了玫瑰花照片。B回覆我曖昧的笑臉,這就對了!我們今晚合體吧?她大方地笑了。

故事五
一直想找個機會讓上級女主管看到我的表現。情人節?送個玫瑰花照片好了。她表示領情了。我雙手合十道謝,謝謝她的栽培,以後多多提拔啊!她竟然回說我很搞笑!我今年的升遷可還有希望?
*****
許多年前,收到一封影印的情書。是的,在那花樣年華,收到情書,而且是紙筆手寫的情書,很正常吧?「不正常」的是,對方寄給我的,竟然是複本。
嗯,當然是裝進信封裡,寫好我家地址,老老實實貼滿足額郵票的信件。信裡沒有寫我的名字。我讀了又讀,他談到的,的確是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事情,以及感受和傾慕,以及,提出約見和交往的請求。
知道電話號碼的,寫信畢竟比較浪漫(我猜);還有,假如被拒絕也比較不尷尬(我猜)。但是我猜不出,他為什麼要寄影印的信給我?這封信印了多少份?分別寄給了多少女孩?
所以我反覆看,反覆看,信的內容是否可能也發生在別的女孩身上?他大可以再抄寫,寄給別的女孩啊?這樣花心偷懶的男生,我才不會被他打動!
我想,我回信時也用影印件寄給他,問他為什麼不給我「正本」?
不過,「複本」等於「不專情」的先入為主印象,讓我的好奇心變成厭惡。終於忽略了這個人。
許多年之後,不期而遇。我幾乎忘了他,他絮絮說起舊事和舊友,哦哦!縫合記憶拼圖出現的,是那封影印的情書。
再見,也許,再也不見。
影印的情書早已經不見,情書的寄件人早已經忘了當初為何給我「複本」。他說,可能不小心把複本裝進了信封。
我問:「那麼,你沒發現原件還在家裡嗎?」
他遲疑著。
「該不會…」我促狹著說:「你那時copy了好幾份,亂槍打鳥,看看誰會被你打中吧?」
他突然滿臉通紅,瞪大了眼睛望著我。
哎!我這突兀的言行,可把那封影印情書裡的優雅形象一掃而空。
今年情人節,收到愛心型的玫瑰花照片,溫暖喜悅。曾經那麼執著介意「複本」的我,完全忘了手機裡的玫瑰花連「複本」都不是──不是花的「卡片」,而是虛擬的圖影。「盡在不言中」的繪文字(emoji),究竟是考驗我們的認知?還是試探我們的默契呢?
故事六,你可以再繼續寫下去。


2018年 4月 7 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