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19

新加坡派2.0



在還沒有認識梁文福之前,就聽過他的歌〈新加坡派〉。
那時我沒有到過新加坡,認識的新加坡朋友也很有限。只覺得歌曲清新,歌詞裡唱的,是從一個人的眼光,看1960年代到1990年代,新加坡從無到有,發展成工商業社會的過程。
〈新加坡派〉唱的,我以前談過,是具體而微的島國歷史。在寓居新加坡多年之後,更能體會那輕快的旋律裡,伴隨Stevie Wonder"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的心情,實實在在的,家國之愛。
去年四月的「友情的細水慢慢流:梁文福作品演唱會」裡,讓我見識到了新謠和新加坡華語流行歌曲的魅力。那晚,文福唱了進階版的〈新加坡派〉,把1990年代以後的故事接續下去,激起了全場的喝采。
很高興演唱會上現場演出的〈新加坡派2.0〉和〈她來聽我的演唱會〉,一起被收錄在文福的最新專輯《我聽到天開始亮了》。我反覆聽著這張雋永的音樂CD,既回味去年的感動,也欣賞專輯裡其他歌手青春自然的歌聲。在專輯的歌詞集,有如書籍的序言裡,文福寫道:
歌,的確是真實如夢,不只一次,我是在乍醒還睡的破曉時分,聽到心中正在成形的新歌,因為不想忘記那旋律,我睜開了眼睛。然後,我看到窗外微微的天光,仍然有如人生的初見。
每一次,我都這樣告訴自己:
我聽到天開始亮了。
這如詩如畫的文字,在唱片公司製作的人文短片《我聽到天開始亮了》,由文福親自旁白,尤其真情流露。
我聯想到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詞〈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詞的上片是: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變。
這大概就是文福「人生的初見」典故出處。
三十多年歲月,以文學之筆,以音樂之聲,文福創作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歌曲,他的初衷不變。但是,周圍的環境,乃至整個世界都在不停的變化,變得愈發令人難以預料和掌握。面對〈新加坡派〉裡唱的「舊戲院變成教堂做禮拜。有時我獨自回到舊地感懷」,文福「惦記那昔日小孩」。二十年後,2.0版的〈新加坡派〉,文福唱道:「最近我獨自回到舊地感懷。只有回憶還沒拆」,一貫的不慍不火,看似對於變化的稀鬆和順從。
於是,我也憶起了與〈新加坡派〉的「初見」,當年便直接和Don McLean的歌"American Pie"對比。"American Pie"的歌詞,在Don McLean婉拒解釋清楚之下,被多方的推想,即使2015年這首歌的手稿在紐約佳士得拍賣會上,以120萬美元高價售出,創作者也只談了歌詞裡的今昔時代。
創作於1971年的"American Pie",用隱喻含射音樂/歌手的筆法,(其中包括質疑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Bob Dylan),串講了19501960年代末的美國,充滿譏諷、憤慨、嘲弄。Don McLean緬懷英年早逝的Buddy Holly(1936-1959),在歌詞最後唱著Buddy Holly"That'll be the Day",引述裡面的" This'll be the day that I die"
哪一天是死亡之日?是美國夢破滅了嗎?如果"American Pie"象徵美國的價值觀,那激越的批判裡有著對變化每況愈下的不滿,它敲打撞擊噴發現實的崩壞,嘶吼出改造世界,「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Pie"的口味換到了新加坡,文福深知世事不得不變,歌終會唱完的定理,他說:「我就是新加坡派」。這裡的「派」,是華語裡的「流派」、「派別」。兩個版本的〈新加坡派〉,都強調了「未來就看下一代」。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吃的是西洋的"Pie",端的是華人的「派」,2.0之後再進化的〈新加坡派〉,我們拭目以待。


20161119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6/11/05

為自己朗讀



一座城市有了文學的聲音,就有了溫度和記憶。
你讀文學嗎?是眼睛閱讀,還是發聲朗讀呢?有多久,你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傳出的是字字珠璣的篇章?那串連如織錦的文字,通過聲音,化為抑揚頓挫,高低起伏的旋律,撫慰忙亂蕪雜的心靈。
1030日在新加坡國家圖書館,由南洋理工大學台灣文化光點計畫團隊策畫的「聲情文學」講座,邀請了資深播音員李榮德先生和羅月秋女士,為大家講說朗讀的知識和技巧。
李榮德先生結合數十年豐富的廣播和配音經驗,從語音規範、語速快慢、語氣強弱、語調心情、輕重音、語意重點、語句停頓等等方面,生動活潑地歸納了朗讀的要項。
比如:「他看見小明慌慌張張地從房裡跑出來。」適當的速度,才能傳達「慌慌張張」的情緒。同樣的一句話,男女老幼的聲音表現不同,配音人要注意恰如其分。再比如:「我知道你很會演戲。」這句話的強調重點差異,便影響了意涵。李榮德先生指出:大家特別容易犯的毛病,在於區別輕重音和停頓點,我反思自己講課時,是否有所忽略,覺受用無窮。
羅月秋女士認為朗讀可以生活化,也可以提昇到藝術的層次。除了李榮德先生舉出的「基本功」要不斷磨練,凡遇到不確定讀音的字,一定要查字典。而且「言為心聲」,朗讀者還要深入所讀作品的核心情感,發揮想像力,使聲音產生畫面感,才能引起聽者的共鳴。雖然靠聲音抒情,但要掌握拿捏表達,不要流於做作,如此而臻「以情代聲、情聲合一、聲情並茂」的境界。
兩位主講人現場示範了朗讀台灣原住民作家瓦歷斯.諾幹的〈荒野發聲〉,以及曾經旅居新加坡的鍾梅音〈鄉居閒情〉。兩篇散文的旨趣和情緒截然不同,我們也從而體會了文學和聲情的直接聯繫。
我在講座致歡迎詞時,談到朗讀和心靈療癒、全腦開發的關係。談「文圖學」的原理時,我提示視覺是我們認知世界的重要感官;我們接收的訊息,還包括聽覺,而聽覺的收與發,是在肢體行為之外,表達個人感受和想法的主要媒介。
胎兒才一個月大時,耳朵便開始發育,發育成熟的耳朵,能夠在羊水裡聽見母親的聲音。母親的心跳、呼吸、言談,在在刺激和輔助胎兒的成長。「胎教」的說法即使不能一概而論,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聽覺在我們還未出世之前,便已經在運作,並且和我們汲取母體的養分一樣,吸收母親給予的訊息。
新生兒的健全視力也晚於聽力,所以,聲音的提供影響新生兒的認知發展,以及日後的語言能力。我有位朋友將孩子托給丈母娘照管,老人家有點語言障礙,料理外孫的日常生活無微不至,可是就不大和外孫說話。結果,這孩子到了三歲還不能說出完整的句子,不能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們大腦的神經細胞活動,透過儀器檢測,可看出波動般的形態,稱為「腦波」。腦波的頻率隨我們的生理情況而變化,科學家將它分為積極運作時的β(Beta)波、身心放鬆時的α(Alpha)波、潛意識的θ(Theta)波等等。楊定一博士在《真原醫》一書中,談到人們誦讀經典作品時,腦波會趨於和靜坐同樣的效果,也就是α波持續的情形。這對於減輕壓力、集中注意力、提高記憶力和創造力都有助益。
教徒在緊張焦慮的時候,反覆唸誦佛號或教義經典而獲得緩解,也是相通的道理。那麼,我們能不能也選擇朗讀一些合宜讓自己發出聲音,調節精神的文學作品,在宣洩之餘,還能驅動多元智能?學習專業的播音員,練習為自己朗讀,先不強求字正腔圓,而是聽見自己透過文字,確立個人存在感的聲音。
如果你一時還不曉得可以朗讀什麼作品,不妨試試我精選的十篇台灣文學作品,其中有感懷、有議論、有激昂、有幽微…各種不同的情緒,收集在《台灣文學花園》閱讀冊裡。1031日起,星期一至星期五,每天下午315分,收聽958城市頻道,十位播讀者讀給你聽。然後,你也為自己朗讀看看,朝向何雪芬女士在〈書聲琅琅,詩情悠悠〉一文裡說的:「洗滌都市疲憊的靈魂,啟動正能量。」

2016 11 5日,新加坡《聯合早報》衣若芬「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