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30

我是I

新加坡華人姓氏方言譯音對照表



我有一個稀見的中文姓氏,「衣」姓翻譯成英語、韓語和日語,都有不同的意思和混淆。
每次上網訂購機票或住房時,最麻煩的是不能完全按照護照上的英文姓氏填寫,因為電腦系統不接受只有一個字母的姓氏,偏偏,我就是只有一個"I"字。如果輸入一個"I"字,畫面上便會出現「錯誤」的提醒。起初不明就理,我反覆重新輸入,就是不斷被卡在當頁,前進不得。電腦只會問我:「是否正確?」「是否如護照所示?」,我"Yes""Yes"地答應,結果都是「無效」。
按照漢語拼音,「衣」是拼成"Yi",我在首次出國前才申辦護照,把個人資料和照片一股腦兒交給旅行社,壓根兒沒想到需要一個英文名字,或是中文名字的英語拼寫。等到翻開手裡辦妥的護照,才發現奇怪──我注意到的是「若芬」被拼成"Lo-fen",顯然這個粗率的翻譯者不大會發捲舌音,「若」變了"Lo"
當時我還很阿Q地以為,這是為洋人著想,"Ruo"是挺難唸的。訂機票時,問題來了,姓不能只有一個字母,但是已經無法立即改變既有的護照內容。於是,那家自作聰明的旅行社把我的姓"I",多加了一個字母,"II"
機票是搞定了,在機場又出了問題──「妳的機票名字和護照名字不符」。幸好那次是隨學校的參訪團出國,三言兩語,放我登機。行程中幾度轉機,我一路提心吊膽,生怕被落在某個機場動彈不得。
聽說過漢語拼音之外,還有「韋氏拼音」(Wade-Giles Romanization System)嗎?受限於早年台灣政府的意識形態,拒絕中國大陸的橫向書寫和簡體字,還包括漢語拼音,「衣」在「韋氏拼音」裡是"I",我就是"I"了。
在韓國,提起我的姓「衣」,很容易被誤解。「李」姓在韓國,是和「金」、「朴」等姓並列為人口眾多的大姓,「李」的韓語發音,就是「衣」。所以,說韓語時還好,「李」、「衣」不分,蒙混過關;如果對方知道我來自台灣,想和我用中文交談,我就必須再做解釋──我姓的是「衣」,不是「李」。
我的日本朋友喜歡和我開玩笑說:「妳有一個占便宜的好姓!」是呀,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是得天獨厚的,いい(好的)的發音,正是「衣」呢。"衣先生はいい先生です"(衣老師是好老師)
到了新加坡,我的姓名更加容易錯亂。習慣直接照中文名字轉換成英語,"I, Lo-fen",不說明的話,有人稱我Professor Lofen, Professor Lo,還有人從Professor Lo轉回華語,稱我「羅教授」。
我說:「我不姓『羅』,我姓『衣』。」
「什麼『衣』?」對方不解。
「『衣服』的『衣』。」
「有這種姓咩?」
「有的。我就是。」
對方有時瞠目結舌,還問我是不是漢人。
趁著更新護照,我要求把"I"姓改成"Yi",沒想到並不簡單。最直接的影響是,我在新加坡的所有個人檔案都要變更,牽一髮而動全身,只好打消念頭,在護照上加個別名附註了事。
留意到"I"是我的姓,大學的電子郵箱註明我的頭銜是"Dr.",於是和大學合作,替我處理業務的旅行社便把"Dr."加在我的名字前面,稱我"Dr. I"。接到電話,如果我說"Hello",對方會稱我"Dr. I"(Doctor Ai);如果我開口「喂」,對方就叫我「愛博士」。(還有人叫我「愛醫生」!)
"I"不算什麼,剛到新加坡教書時,拿到學生的名單,那才叫一個傻眼!那時還不熟悉漢語拼音,怎想到有人姓Lv(這不是國際名品嗎?)還有,Ng?沒有母音怎麼發?我請學生輪流在名單上寫自己的華文名字──原來啊!Lv是「呂」;Ng是「黃」。可是,姓「黃」的同學也有拼成WongWeeHuang的。我想尋出個規律,比如Chan是「陳」姓,不過TingTan也是「陳」姓;Chan也是「曾」姓;Ting除了可能姓「陳」,也可能姓「丁」……。
太複雜了!
近日,承蒙杜南發先生親自導覽,在新加坡大會堂(Singapore Conference Hall)參觀杜先生策畫的「活力華彩:新加坡華族文化光影展」,看到他歸納整理的「新加坡華人姓氏方言譯音」對照表,從姓氏的譯音追溯移民的省籍和地區來源,一目瞭然,大為激賞!
以後,我可以從姓氏的譯音得知東南亞友人的基本背景,交往更為親切了。至於我呢,姓「李」、姓「羅」、姓「愛」、姓「衣」?我就是"I"嘛!


(2016130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6/01/16

新加坡對我的啟蒙

莫忠明  攝


129日,移居新加坡多年,在此做過多場學術和文化演講的我,首次要以作家的身份和讀者見面。
稱之為「書友會」,是想以文會友。2014年和2015年,分別在台北和南京出版了三本散文集─《感觀東亞》、《Emily的抽屜》、《北緯一度新加坡》,視線逡巡於亞洲的大陸和海島之間。看起來像是一口氣把「存貨」出清,實則是醞釀已久,去蕪存菁,機緣來臨,出版便水到渠成。
有人注意到我從2011年起,每年都出版一兩本書,今年伊始,便問我:「2016年可也有新書?」
是的。剛剛完成校對,殺青付梓。
我的「書友會」不算是新書發布,正式的2016年《南洋風華》新書發布會在417日國家圖書館。
我選擇了小巧的草根書室做為以文會友的地方,因為它溫馨濃郁的人文氣息。這個城市國家,在陸續關閉了有海景的綜合書店Page One、鬧街上的英文書店Borders之後,是否還容得下一個主要供應華文書的生存空間?
從前曾經去書城對面的草根書室和英培安先生聊天。發現那裡竟然有我在中央研究院出版的《觀看.敘述.審美──唐宋題畫文學論集》,這樣的學術著作進到新加坡,很難有利可圖啊!
新的草根書室還未開業,就由於籌辦第一次南大中文系書展認識了新的店主人們。書店裡的陳設變得活潑多彩,多元的經營,不變的是書香和對華文書的熱情。我知道「讀書」,尤其是讀文學書,和現代人漸漸距離遙遠,我寫過一篇文章,名為〈寫的人比讀的人多〉,人人都是作者,網上發文也是一種表達方式,是否出版,出版成實體書或是電子書,這些都有了不同的看法和判斷。
書友因書結緣,本來作者和讀者各自在書的世界裡寫作和閱讀,相忘江湖就罷了。我不是藝人,無須「拋頭露面」,在大眾眼皮底下耍魔術、賣膏藥,這些技藝我都不行;要自吹自擂,更恐貽笑大方。我想,這是一個機會,公開地,向關愛我的讀者們表達謝意;向數年來淬勵我成熟的新加坡表達感念之情。我要說「新加坡對我的啟蒙」,讓我的人生走到更寬闊的天地。
我受的新加坡啟蒙開篇於1980年代。那時,台灣和大陸的關係處於緊張狀態,「鐵幕」裡種種,盡是不堪的消息。台灣大學對面的書店門口,會有書攤販售一些來路不明的書,在那裡,我買到了「李厚」寫的《華夏美學》、不具名作者的小說《圍城》。新加坡籍的同學告訴我,還有很精彩的書,比如魯迅的作品。我從台大中文系的歷史,知道台靜農老師和魯迅的關係,知道《阿Q正傳》,卻從沒讀過。
暑假結束後的新學期,我的新加坡同學冒險做了「犯法」的事情。他為我偷偷帶來了禁書《阿Q正傳》,而且還是影印複製本。《阿Q正傳》,被包在襯衫裡搭機越洋而至,增廣了我對現代文學的見識,或者,不誇張地說,完全改變了我因時代、因環境、因教育,對現代文學乃至魯迅的無知偏見。
「新加坡是個自由閱讀的國家」,這是我對新加坡的第一個概念。魯迅對我的啟蒙,是新加坡對我的啟蒙。
來到島國執教後,一個學術專業人員的「玩票」教學,在最後一堂課,同學們依依不捨的淚光裡,徹底重新思考個人存在的意義。「台灣的學術單位不缺我一位研究人員,如果南洋的華文教育需要我,我願意付出。」我是這樣想的。過去我以為,人生要「成就自我,展現能力」;南大中文系的同學們讓我明白:我是由於「被需要」,幫助他人創造他們的人生價值,才是幸福。
遇到逆境,咬緊牙關,想著:「那些打不死你的,只會讓你更堅強」,這是新加坡移民社會磨鍊我的韌性和抗壓性,使我理解:人雖然不能決定自然生命的長度,但是能開闢生命的格局。
書寫,是為了遺忘,文字留存天地,讓讀者記憶,並且替作者繼續活下去。滋潤我的島國,我謹以文字回報。


(2016年 1月 16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