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干馬莫聚餐豪,馬里馬寅任樂陶。幸勿酒狂喧馬己,何妨三馬吃同槽。─邱菽園
別說你看不懂,我也一樣「神馬都馬不懂」。
會說馬來語的讀者,把詩裡每一個和馬有關的字詞諧音還原,大概就能猜得七八分。可惜,說來慚愧,人家說「巴剎英語」,我除了曉得「馬干」(makan)是「吃」的意思,別的「巴剎馬來語」一竅不通。
來看註解吧!
馬莫─mabok,醉酒。
馬里─mari,來。
馬寅─main,游戲。
馬己─maki,辱駡。
三馬─sama,一起。
懂了嗎?
對照漢字和馬來文,邱菽園的音譯好像不大準確,其實他是用福建話發音的。在1932年9月4日《星洲日報》的第15版,署名「嘯虹」的邱菽園,寫了〈諧用閩南音譯馬來語〉,這首詩就是他的實驗作品「星洲竹枝詞」之一。
虧得「南僑詩宗」編得出來,這種「混搭」的工夫不但要通福建話和馬來語,還得符合舊體詩的格律,講究平仄和押韻,詩裡「豪」、「陶」、「槽」三個字就是韻腳。
這首詩的大意是:大家相聚痛快地吃飯醉酒,盡情來歡樂嬉戲,請不要發酒瘋辱罵,何不湊在一塊兒同享。
詩意很簡單普通。當時邱菽園主編《星洲日報》「遊藝場」專刊,鼓勵寫作民歌形式,描寫南洋風土習俗的「竹枝詞」,他一系列數首結合漢字、馬來語、英語和方言的七言詩,就是打開風氣的作品。這一類作品被學者解讀為邱菽園在「心向祖國」之外,認同新加坡而本土化、在地化的別樣聲音,也可以說是某種「南洋色彩」的「先驅」。
「遊藝場」專刊也刊登邱菽園寫的打油詩,竹枝詞和打油詩都不可或缺趣味性,把兩種語言組裝成新鮮的樣式,是這首詩首先給人的異常趣味。用福建話和馬來語誦唸,便有了道地新馬華人日常生活的口氣,娛樂效果和親切感十足。
不過,再讀幾遍,挑剔一點的話,最後那句「何妨三馬吃同槽」好像犯了語病。
通常我們盡量不在一首詩,尤其是短詩裡重複相同的字,免得嫌累贅。除非是刻意安排,比如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首句「獨在異鄉為異客」,連用兩個「異」字,以強調個人與周遭的疏離。邱菽園的「何妨三馬吃同槽」,「吃」就是本詩開篇的「馬干」;「三馬」(一起)就是「聚」,全詩的結尾和第一句意思相同,邱菽園怎會寫這等於是多餘的廢話?或者,他要隱藏「三馬同槽」的典故在其中?
且說三國時曹操曾經夢見三匹馬同食一槽,覺得不祥,「三馬同槽」被解釋成「三馬」─司馬懿和兩個兒子司馬師、司馬昭,篡奪曹(諧音「槽」)氏政權,後來果真如此。邱菽園寫這首竹枝詞的1932年,日本在東北扶植溥儀成立滿洲國,滿洲國相對於中國,就有「三馬同槽」的意味。邱菽園說:「何妨三馬吃同槽」,好像是對溥儀懷有期待?難道他對「保皇」還沒有完全死心?或者,做為戲謔的一種筆法?
話雖這般,不過是我的突發奇想,提供有興趣研究的朋友們再去推敲。讀邱菽園詩,學了幾個馬來語單詞,是馬年意料之外的收穫。5月18日之前,到新加坡國家圖書館看「浪漫與革新:南僑詩宗邱菽園」特展,那裡有更多邱菽園的故事等著你。
(2014年5月3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