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那霸市尋常人家門口的新年擺飾:松竹梅 |
還沒有準備好的身心,飛越在三個島嶼,2014年末到2015開年,新加坡、台灣、琉球;太平洋、南中國海。
積壓了忙碌與疲憊,將近二十攝氏度的溫差,使我一走出桃園機場,就被迎面的冬雨寒風擊倒。發燒加上咳嗽,吃過藥昏沈沈發脹的頭腦,仍要打起精神應接早安排好的活動:我的新書《感觀東亞》的分享會、雜誌採訪、電台錄音…。
在飛機上翻閱著地圖,一個小時後降落在那霸機場。藍天、陽光、海洋,我的身心,還是沒有準備好。
違和的病體不打緊,要緊的是,我被心裡兩股對琉球的態度拉扯,該忘卻她苦難的歷史,悠閒度假?還是直視她的現狀,一探實情?古代的琉球(Ryukyu),如今的沖繩(Okinawa),穿插使用的名字,糾結的情緒。
這個在明代以前和台灣共同擁有「流求」、「琉球」名字的地方,
1372年起,和中國維持了五百年的朝貢冊封關係。從福建移民的「閩人三十六姓」協助開拓此邦,琉球王國學習漢字、儒學及中國的典章制度,因著位於台灣與日本九州之間的地理位置,一方面進行國際貿易;也謹慎處理著國際關係。
不過,夾在中日之間的處境還是難逃被剝奪自主權的命運。1609年,日本鹿兒島的蕯摩藩島津義久繼豐秀吉侵略朝鮮的「壬辰倭亂」之後入侵琉球,迫使琉球受蕯摩藩支配,雖然繼續向中國朝貢,也與日本維持「兩屬」關係。1871年,發生在台灣屏東的琉球宮古島人船難,造成台灣原住民和琉球人衝突的「牡丹社事件」,成為日本出兵台灣的藉口,終而導致1879年日本的第二次「琉球處分」,廢止「琉球藩」,改設「沖繩縣」,琉球王國滅亡。
最後一任琉球國王尚泰曾經派遣大臣林世功等人向清朝求援,無奈未能得到清廷的重視。林世功先是絕食請願,後來留下兩首絕命詩,在北京總理衙門前揮劍殉國。
林世功的事蹟觸動了大江健三郎,大江健三郎的友人古堅宗憲畢生積極於琉球的回歸運動,可惜不幸葬身火窟。大江健三郎造訪琉球,寫下《沖繩札記》,揭露日軍在1945年沖繩戰役強迫琉球人民為節省糧食而自殺的暴行。《沖繩札記》和出版社被日本右派份子以報導不實為名,告上法院,纏訟三年多,於2008年在大阪宣判作者勝訴。
沈重的《沖繩札記》,以及駐紮沖繩的美軍引起的數起不公事件,我所知道的琉球,過去與現在,都很難將她簡單想像為安逸的東方夏威夷。於是旅遊書裡的圖文並茂在我看來總帶著些浮誇虛假,一種不管他人死活的樂陶陶。
可是,我一個外國人,能為琉球的生存說什麼話呢?批判軍國主義、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那是不是又成為一種自以為是的假惺惺?
我反覆回憶著琉球歌手夏川里美的「島唄」(島歌),走在彷彿台灣中南部小鎮的巷弄裡,路口的石敢當、建築的空心磚、門牆上的石獅子、台階旁竹節和春花裝設的「賀正」盆飾,熟悉又生疏的琉球哪!
元旦的飯店自助式早餐,有小小的壽桃、肉粽、紅白綠三色小湯圓,還有製成祥鶴圖案的魚板,看似隨意卻處處精心細緻的新年餐點布置。我顧不得又要趕去機場,慢調斯理地欣賞盤裡的美景。國家歸屬是變動的組合,沈澱在生活裡的文化底蘊,才是可長可久的幸福源泉。
創作「島唄」的宮澤和史並不是琉球人,卻能恰如其分地運用三線和琉球方言傳達了對和平的祈願:
大海啊 宇宙啊
神靈啊 生命啊
就這樣永遠風平浪靜吧
島歌啊 乘著風
和鳥一起飛過海
島歌啊 乘著風
把我的淚也帶走
島歌啊 乘著風
和鳥一起飛過海
島歌啊 乘著風
把我的愛也帶走
我居住的島嶼可也有她的「島唄」?讓人們傳唱著,如海浪拍岸,一波波、一層層,撫慰人心。
(2015年1月24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