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11

太阳下海 The sun goes down to the sea

 


太阳下海与下山,都是在“山”的那一头与这一方,而我却在以“山”为中心的群族追逐属于“山”的正确答案。

--夏曼.蓝波安《大海浮梦》


去年年底搭火车在台湾环岛旅行。第一天从板桥出发夜宿渔港小镇枋寮曾经是台湾西部铁路干线的最终点现在有了南回铁路可以衔接到东部。绕过台湾岛的最南端,观山望海第二天抵达台东。

站在台东的旅店阳台楼下浪涛滚滚,放眼对面,隆起的山丘就是绿岛。既然绿岛清晰可见,兰屿也就不远了吧?这次旅行很随意,说走就走,上了火车才找住宿的地方

联系了兰屿的旅店。原住民口音的女士说:“房间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来。

什么意思?我是要去啊。:“你来了吗?你搭飞机还是坐船?

我想,搭飞机快一些吧。:“你先确定能来再联系我吧。

问了航空公司,天象不好,没有飞,建议我去富冈渔港问看看能不能坐船。渔港的工作人员说:“今天已经没有船了,明天再来吧。”我问明天几点有船?他说不一定,要看海浪的情况。

在台东停留了两天,最后还是放弃,去不了兰屿。

住在兰屿的人们好辛苦呀!交通那么不方便,出入要看老天的脸色。

北返途中,宜兰附近的龟山岛在车窗外陪同了一段风景。我又想:本来住在龟山岛的人,因为政策被移居到头城,他们的生活应该比较舒适了吧?

这些残存的印象,在读兰屿达悟族作家夏曼.蓝波安的自传式作品《大海浮梦》被粉碎瓦解。舒适便利,未必是人类生活的共同趋向。如果“自由”是指自己能做主,选择想过的人生,那不是被环境定义;也不是被单一价值观局限的人生。

就像书里提到的,在四面环海的兰屿,太阳不是“下山”,而是“下海”。汉语摹写形容的陆地自然,不是岛屿的真实景象。如同我以前提过的,希望艺术文化滋养的“沙漠”,在新加坡并不存在。

聆听新加坡台北工商协会“品读人生书友会”三位导读人:张佩瑶、欧昌沛、杨舜轲各自从翻译、生物科技和潜水经验的角度分享阅读《大海浮梦》的心得,让我反思学院式的专业训练有时远不如从自我的成长历程呼应作品。他们在作品中获得的共鸣,是真正读进了精髓。夏曼.蓝波安回应了他们的解读,说到《饥饿的童年》那章,其实有着富足的本族文化。也许汉人看原住民吃地瓜、芋头会认为不如米饭吃得饱。不吃田边水里唾手可得的青蛙和鳗鱼很笨,主人公的叔公却说:那是低等人才吃的食物。

凭着个人体力劳动,捕获应该被吃的鱼男人吃的;女人吃的,不同种类的鱼,是人的生存规律和大自然的分工。曾几何时,外来的现代化“文明”自以为是的“驯化”,其实是暴力的摧残。

二十多年前,和友人躺在兰屿机场的水泥跑道,仰望仿佛可以触及的头顶满天星斗,我们聊着下午的“奇遇”。

在餐厅门口有几个达悟族小孩向我们兜售将近20公分直径的大贝壳,雪白的贝壳上面还附着粉红色的珊瑚礁。一共有三扇,我们问:“一个贝壳有两扇,应该这是两个贝壳吧?还有一扇呢?”

他们没听懂,我们比手画脚解释:“这样两个合起来,是一个贝壳,现在有三个这个

想想我们说得太啰嗦了,干脆直接问价钱。

一个5块。个子最高的那位,赤裸的上身黝黑精瘦。

我拿出了15元给他。

他摇摇头,说:“310块。退回我5元。

那么,我只拿两个吧。我把捧在怀里的贝壳还给他一个。

他又摇摇手,说:“310块。

贝壳有些扎手, 我暗笑自己还想问他有没有塑胶袋装。

我问友人:他们是算术很差吗?还是学汉人薄利多销?

友人说:“你不觉得在这里金钱好像是很外来的东西吗?”

下次再去兰屿,我会记得《大海浮梦》里的句子:

然而,我们若是从地球“自转”的科学面来论的话,他们是错误的;因为太阳永远就是在他的位置上,没有下山,也没有下海。


2024511,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