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15

伊斯坦堡的月光

伊斯坦堡.藍色清真寺


長條狀的牛羊肉丸子。其貌不揚,但蠻可口


民眾歡聚在廣場開齋

旅店主人推薦我們一家位於藍色清真寺附近的餐館,參觀過宏偉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博物館之後,我們走回大街,看見長長的人龍。
趨前一探,對照了招牌上的字,竟是我們要找的餐館,果然是好口碑的排隊店家呀!
店門口人聲鼎沸,原來在促銷外賣,土耳其式漢堡和飲料才10元里拉。我問妹妹要不要帶著去廣場野餐,七點多,夜色尚未降臨。妹妹說還是進店裡吃,選擇多一些。我朝店內瞧了瞧,估計等待的時間。奇怪,店裡座位全是空的,一個顧客也沒有!
問了門口的伙計,他不會說英語。於是問在排隊的「龍頭」,大學生模樣的男孩,漲紅了臉,勉強擠出英文單字。我沒聽懂,男孩旁邊的兩個女孩子幫腔,說是八點才能進餐館。
土耳其人也很晚才吃飯哪?我納悶著。站到「龍尾」,前面的男士買了好多書,裝在塑膠袋裡,放在地上。也是愛書人的我,馬上自以為是地對這個城市心生好感。可惜他買的書,我瞄了一眼書名,都看不懂。
八點鐘,人龍準時進入店裡,我們坐在二樓窗邊,有些客人移步到了三樓。俯視樓下,還有進不了店裡的人們在門口繼續等。
大家都坐定了,可是沒有伙計送菜單來。每張餐桌上都擺了一大盆麵包,一盤檸檬片和四瓶礦泉水。
我和妹妹都猜,這是不是家接團體遊客的餐廳?不能點菜?
張望了半天才找到一個願意搭理我們的伙計。我們說了半天,讓他理解我們要看菜單,他說沒有。我們說不用麵包,他說是免費的。我們說四瓶礦泉水太多,他搖搖頭,走掉了。
陸續有伙計拿出可樂到各桌,然後是酸奶,可能是端出的東西讓客人選取,就像飲茶樓似的吧。我們要了酸奶,這時,一位瘦矮的中年男士來聽我們「點餐」。我們拿出記好的「土耳其必吃美食」清單,結果,除了肉丸子,其餘的都沒有。
周圍的客人都在搖酸奶,我們也有樣學樣。喝了一口,還挺不錯──咦,別人的酸奶還在搖個不停,是要搖成「泡沫酸奶」嗎?
我們點的豆湯、沙拉和肉丸子來了。環顧隔壁桌,他們的菜色差不多跟我們一樣,果然不必點餐,這家餐廳賣的就是這幾種食物嘛!
正想拿起餐具,伙計要我們挪出空位,給一對青年男女。這裡是歐亞兩洲交界,也習慣和陌生人「併桌」呢!
同桌人也「點」了和我們一樣的食物,男子為女子打開汽水,她很滿意地喝了一口。我再拿起餐具──別桌的客人們有的聊天;有的滑手機,動也沒動眼前的晚餐──我突然想到,莫非,現在是回教徒的「齋戒月」?
在新加坡的商場食攤曾經見過穆斯林等著開齋,任餐點漸漸冷卻。冒眛請教同桌的陌生人,男士拿出手機,查了英語給我們看─“Ramadan”,正是齋戒,在土耳其叫Ramazan
可我印象中,齋戒月在9月或10月,接近華人的中秋節。現在是6月呢。土耳其的齋戒月不同嗎?
他解釋:齋戒月在回教陰曆的第9個月,每年往前11天,今年是618日到716日。
在這樣的大熱天,不吃不喝整日,很辛苦吧?他笑笑,說沒什麼。
我注意到他的女伴,問她是否非回教徒?怎麼這時可以喝()水呢?
她稍稍起身,讓我們看看她隆起的肚子──孕婦不需要齋戒的。
這位塞浦路斯女孩嫁給來自凡城(Van)的同學,到伊斯坦堡度假。土耳其的人種真是多樣,感覺他們都長得細緻,舉止有禮,不曉得是不是宗教的薰染形成。
接近九點鐘,傳來藍色清真寺的唱誦聲,我幻想「解禁」後的愉悅,引起滿室大快朵頤的歡騰。
這歡騰氣氛,在戶外廣場草地野餐的人們更加熱烈。回旅店途中,問幾個正在嚼土耳其漢堡的女孩子位置方向,她們很活潑,英語也流利,是高中三年級的學生。其中一位問我們來自哪裡?興奮地拿出手機要求合影。
她問妹妹:「妳也是穆斯林嗎?」
妹妹答不是。
「妳也圍頭巾哪?」她指著妹妹。
「我是因為天冷呀!」妹妹回答。
女孩子們大笑,在手機裡留下了燦爛的青春笑容。
再經過藍色清真寺,仰望那指引教徒封齋和開齋的月亮。《古蘭經》裡有一章就是「月亮」。清真寺裡滿是信徒,人人祥和安樂。伊斯坦堡的月光,也彷彿映成了藍色。

關於回教齋戒的小常識
*齋戒是回教「念、禮、齋、課、朝」的「五功」之一。
*自西元623年開始,穆斯林每年一個月齋戒。
*齋戒月在回曆的第9個月。教徒相信《古蘭經》是在這個月賜下,因此特別神聖。
*在為期2930天的齋戒中,教徒在日昇之後禁飲食、禁吸煙、禁嚼口香糖、禁性行為等等,直到月亮昇起後恢復正常。孕婦、病人、軍人等特殊情況的人可以不齋戒。也可以自行在日後補齋戒。
*一般女孩10歲,男孩12歲開始齋戒。(我聽說6歲開始嘗試齋戒半天,直到適應全日齋戒)
*齋戒的目的和益處:抑制慾望,體會窮苦,淨化身心等等。
*齋戒月結束後的開齋節:2015717日,是新加坡的公共假期,名為Hari Raya Puasa

(部分內容刊2015年7月25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15/07/08

看見藍眼淚

圖片來自馬祖國家公園風景區



知道我去馬祖「卡蹓」的朋友問我是不是去「追淚」。
我聽過「追星」,倒不曉得什麼是「追淚」。
「追看『藍眼淚』啦!」
「藍眼淚」?我從沒聽過。去哪裡看?
「當然是去馬祖看嘛!不然妳去馬祖看什麼?」
我既不明白什麼是「藍眼淚」,去馬祖怎會「追淚」?
不過抵達馬祖北竿島後,好像聽到的旅遊資訊都是有關「藍眼淚」,簡直被「藍眼淚」的風聲包圍,非得一探「藍眼淚」才不虛此行似的。
這個時代,什麼不懂的事情都可以上網蒐尋。只要有網路,走到天涯海角都不擔心與世隔絕。
果然,在后沃村的某個舊軍事崗哨,趁著停車遠眺大陸的空檔,我的手機畫面浮現了如夢似幻的海景。一片螢藍色的汪洋,接近峭壁岩岸邊,像是從海底打出燈光,投射映照著嶙峋的石層肌理。
我想起李安導演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Pi在孤立無援的海面上被一群發光的水母圍繞,那景象,恰似波動的「藍眼淚」。不知是否「藍眼淚」給了李安導演靈感。
夜雨初晴,我們在芹壁村的民宿吃早餐,繡球花開得飽滿,和古厝石壁相襯清新。望下重重磚瓦屋頂,是一灣碧海白沙。店主人說,昨晚十點多,有人在海邊發現「藍眼淚」,我們到訪的這個季節,正是觀賞「藍眼淚」的高峰期。「藍眼淚」彷彿神出鬼沒的精靈,待天時地利才會現身。
好奇的我,再請教了網路「谷歌大神」。「藍眼淚」、「藍色啤酒海」,這麼詩情畫意的名字,其實是一種夜光藻,屬於單細胞藻類,牠的細胞體內螢光酵素受到外力刺激,比如海浪拍打、砂石撞擊,就會發出光亮。每年四月到八月,南風吹拂,氣溫1725攝氏度的夜晚,是「藍眼淚」大增的時期。
我們從北竿乘船到南竿福澳港,再轉船前往東莒,聽到其他旅客談的話題都離不開「藍眼淚」。有的人打算在東莒過夜,就是想夜訪當地的「藍眼淚」。回到南竿,看見許多有備而來的攝影者,端著各種專業的照相機,等待夜幕垂落。
出租車司機告訴我們:「藍眼淚」是最近被熱捧起來的旅遊活動。以前就有,漁民叫牠「東洋水」,或是「馬尿水」,聽說是從東邊漂來的髒水,粉紅或墨綠的藻類浮在水面,白天很難看,說是「赤潮」。從前馬祖實施戰地宵禁,晚上不能自由行動;開放觀光後,雖然百姓公投贊成興建賭場,但是遲遲沒有後文。來馬祖玩的人缺乏夜間消遣,正好靠「藍眼淚」吸引。
既來之,我和妹妹晚飯後也隨性走往海邊散步。向一對中年夫婦問路,他們剛看完明華園的表演,「藍眼淚」這個「關鍵詞」很快又介於我們之間。婦人說她的兒子正在「大漢據點」帶團隊觀賞「藍眼淚」,「非常多!非常精采!」我在南竿遇見的人幾乎都很會做生意,每位收費300元新台幣車資,保證看得到「藍眼淚」。
跟著手電筒的強光走進碉堡,遠遠便聽見人聲窸窣。山崖頂,一位年輕人接過媽媽的客人,把手電筒照向海岸,要我們先看看浪花。月色暗淡,星斗稀疏,浪花的白沬起伏,會有什麼奇蹟要發生嗎?
我們閉眼稍稍休息,再睜開適應夜景。年輕人手指向浪花,要我們注意看那邊緣,有沒有?邊緣出現螢光藍?再遠一些的水波上,也搖動著藍光?
妹妹說她沒看見。我懷疑我看見的,是不是靠著網路上照片的殘留印象。周圍的人架起相機狂拍,不過都和網上的奇觀大異其趣。我們席地而坐,任海風吹送濤聲,「藍眼淚」一波波拍捲陡峭的岩石,從臀部沁滲進全身寒意。「藍眼淚」,如果那真是淚海,牠多情的崩潰是為了誰的負心?
我後來又看了許多網路上「藍眼淚」的精美照片,沒有一張和我親眼見到的一樣。原來,拍攝「藍眼淚」要憑技術;原來,自然生態攝影也可能修圖。還有,原來,我有時是透過別人的鏡頭認識這個世界。
原來如此。

(2015年7月11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