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18

共和春炸醬麵




 我沒趕上吃共和春炸醬麵,我去「共和春」的時候,它已經歇業三十年。
磚造的二層樓建築,入門後拾級而上,樓上是接待大宴小酌賓客的寬廣空間。天花板的彩繪富麗堂皇,廊柱和欄杆都是喜氣洋洋的大紅色,頂棚開狹方形的天窗,透進明朗的自然光亮。韓國仁川市政府耗資65億韓圜(580萬美元)收購這幢二十世紀初山東匠人興建的樓房,復原「共和春」餐館的面貌,成為韓國第一座炸醬麵博物館。
很難說炸醬麵是「共和春」餐館的招牌料理;也不像長崎中華街的「四海樓」被認定為什錦湯麵(ちゃんぽん,Chanpon)的元祖,但畢竟,它見證了炸醬麵從山東到韓國,輸入、改良、拓展的百年興衰衍化。
1907年移民韓國仁川的山東人于希光(1886-1949),為慶祝辛亥革命成功,「迎接共和國的春天」,在1912年開始經營「共和春」。在那之前,自1883年仁川開埠,圍繞清朝領事館(今仁川華僑中山學校)聚居的中國人,已經把家鄉的豆醬拌麵在異國稀里呼嚕吃將起來。
「共和春」本來是兼營住宿的客棧,後來擴大餐館部門,餐飲生意愈來愈興隆,取代了客棧。和華僑聚居的「清館」區毗鄰的日本租界商賈,是仁川中華餐廳的主顧;1930年代,炸醬麵登上菜單,日語和韓語都直接音譯「炸醬麵」,發音毫無困難。把肉末和洋葱等食材混炒在豆醬裡,澆淋在麵條上,攪拌著吃,吃來也簡便。
就是這樣簡單便利,份量也足夠,炸醬麵始終是韓國中華料理最實惠的餐點。不過,要以大米為主食的韓國百姓接受炸醬麵,還是托工業化和經濟發展之福。韓國政府於19641977年間倡導鼓勵米、麵混食運動。運動中宣揚麵食對健康和國民體格的益處,連帶地,適合人們口味,改良成偏甜的韓式炸醬麵也漸漸普及。
1970年代,是韓國炸醬麵的全盛黃金時期,「共和春」餐館躍升為仁川首屈一指的中華料理名店之一。正是由於炸醬麵的廣受歡迎,1980年代起,韓國廚師逐漸取代了日益減少的華僑,許多中華餐館易主,徹底「本地化」的結果,使得老店「共和春」走入了歷史。
和如今動輒一碗5000韓圜相比,1970年代150韓圜一碗的炸醬麵多麼便宜!即使如此,那時能吃上一碗炸醬麵可不輕易。
「炸醬麵哪,是想起來就幸福愉快的味道!」
有一年韓語課程結束後,返國前我請兩位老師吃飯。斯文英俊的黃老師是班主任,俏麗活潑的金老師擅長教會話。兩位老師都說想吃中國菜,我們散步走進大學附近一家餐館,兩位老師一入座,菜單都沒看,不約而同點了炸醬麵。
哪有人請客吃炸醬麵的?
我問兩位老師還想吃什麼?這是我第一次在韓國吃中國菜,還真不曉得有什麼菜色。
金老師說:「對韓國人來說,最熟悉的中國飲食就是炸醬麵呢。」
黃老師補充道:「以前韓國很窮,很少外食,普通人家只有慶祝生日和孩子畢業典禮那天才去吃館子。到中國餐館,沒多的,點一碗最便宜的炸醬麵就高興極了!」
炸醬麵搭配烤鴨和糖醋肉、雜拌菜的組合可能有點奇怪,看兩位老師大快朵頤,即使不大習慣,我也放懷大嚼,這第一碗韓國炸醬麵,滿是甜意。
炸醬麵博物館的資料說,韓國一天消費700萬碗炸醬麵。韓國人怎麼讓炸醬麵深入生活,成了國民美食呢?
我想,最該歸功於不畏晴雨風雪,騎著車,車尾綁繫食箱的送餐伙計。這種打電話訂餐的外送服務,在二次大戰之前就有,現在靠著智慧型手機,更是無遠弗屆。只要你能說出身處地點的電線桿編號,或是任何顯著的識別物件,哪怕是在農田裡、在公園、在山上,一通電話,食物就到,真是太便利了!
炸醬麵完全合於韓民族求快的急性子,和動畫「炸醬麵女孩Pucca」一樣,即刻行動、想愛就愛。這種迅速簡明、乾脆俐落的「炸醬麵精神」,早就超過了韓國人戲稱「炸醬麵」的華僑,鼓舞韓國,衝向世界。

 (2014年10月18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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