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看了一部「十八禁」的電影。
絲毫沒有「兒童不宜」的畫面和情節,網上的討論天地裡卻堂而皇之的歸於「十八禁」──禁止十八歲以上的人觀賞。
不再相信這種純純的情懷,對「死生契闊」的愛嗤之以鼻,唱「浪漫不能當飯吃」高調的「大人」,都在「勸阻」的一列。
那一條被成人畫出的禁止的線,被青少年拉來拒絕了制定規範的成人。
雖然「越界」輕而易舉。
世間之事,有時讓人分不清界線,自己是站在界線的哪一端。
比如敬酒和罰酒。
喜愛飲酒的人,自然歡迎宴席上的敬酒;相反地,敬酒反倒如罰酒,面對主人殷勤勸飲而難以招架,苦不堪言。
我幼時見識過這種宴席上的「攻防」場面。父親善飲,但也不願頻頻乾杯,我猜有「保留作戰實力」的預算。
後來我參加的宴席很少再見到主客各執酒杯,為「誰先喝」、「喝多少」、「不喝就是不給面子」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情形。
在河南,幼時見識過的場面彷彿重吹「古風」,令我眼界一開。
因故遲了些到達宴席,在座的客人們鼓譟著叫罰酒。依台灣的習慣,晚來者罰酒三杯,由於性別的差異而對女士「網開一面」,通常舉杯朝主人致歉,淺酌一小口便算「過關」。我秉「慣例」舉起酒杯,主人立即示意叫我放下,說:「不忙!不忙!」
想是主人體恤,我放下酒杯。
主人接續方才對當地的「簡報」,物產如何豐盛、交通如何便利、氣候如何宜人…
然後舉杯向客人敬酒,客人們行禮如儀。
敬酒後吃些冷盤菜,主人換了個話題,說本地人好客,視客人如親朋熟友,稱客人到來道:「你回來了」。即便是初來乍到的異鄉人,也要說:「歡迎回來。」
客人們嘖嘖稱奇。熱菜逐一上桌,主人再舉杯向客人敬酒,客人們行禮如儀。
有的客人起立向主人敬酒致謝,主人擺手示意客人坐下,並不飲酒,且不回敬。
這時我才恍然發現,沒有主人的「發號司令」,客人是不宜自作主張──自己獨飲固然不可,也不得隨便向主人或別的客人敬酒。這宴席有一套我還沒弄清楚的「潛規則」,非僅我這台灣客人無所適從,其他外省來的客人也都茫茫然。
主人三度向眾人敬酒,客人們行禮如儀。
主人說:「現在你們可以互相敬酒了!」
意思是:「現在才可以向主人敬酒。」
酒精濃度五十二的白酒,喝了三口已經渾身暖熱,我看其他客人和我一樣有點發怔。
主人說,今天這酒是國宴酒,中央電視台打廣告的,價格不菲。剛才三回向群體敬酒,叫做「新聞聯播」。接著的節目是「天氣預報」。
主人起身先乾一杯,主人右手邊的是主賓,從主賓開始,逐一敬酒。
主人斟滿客人的酒杯,客人乾杯。再斟滿,客人再乾杯。然後輪到下一位。
我們這些客人都不勝酒力,個個「央求」主人「法外開恩」,小飲一口算數。主人先是不肯,勸我們「放開來,放心喝」,說「研究文學哪有不會喝酒的?」
討價還價,多則半杯,少則一口,領受主人盛情。
席間一位女士有孕在身,「拜託」主人「放過一馬」。主人嚴明,說:「喝酒不會,喝水會吧?」
可是桌上並沒有水啊。
眾客人紛紛解謎獻策,答案約莫是:「做做樣子,抿抿酒杯。」
「天氣預報」一輪,主人又向主賓敬酒。滿臉通紅的主賓說:「我剛才喝過了!」
主人笑笑,說:「你是北京,天氣預報是北京再報一次。」
主賓討饒,兩人再討價還價一番。我看主賓似乎沒輒。
主人說:「上魚了,給主賓斟『魚頭酒』。」
魚頭朝向主賓,「魚頭酒」共三杯,女侍應生每斟一杯,要說四字一句的吉祥話。
「魚頭酒」之後是「魚尾酒」。魚尾朝向的客人幾乎想逃!
主人請主賓動筷子「剪綵」,吃第一口魚。不明究理的其他客人已經在重播「北京」天氣時吃過魚了,頓時好生尷尬。
主人說:「『天氣預報』之後,本來應該是『焦點訪談』節目,看各位,今天『焦點訪談』就不播了吧。」
客人們像是鬆了一口氣。
我孤陋寡聞,不曉得其他地方是否也有這麼由主人主持的「程式化」敬酒禮儀。想起從前讀《禮記》,「鄉飲酒禮」不也是規矩井然的嗎?
大部分的國家都對年滿十八歲的國人開放「飲酒權」,不受「十八禁」的制約,在成年人的社交圈,敬酒或是罰酒都是酒,「勝負」存乎一心啊。
(新加坡《聯合早報》2009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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