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上課講到極美的好文章,總是戰戰兢兢,深恐汙衊了佳作。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其一,湯顯祖的「牡丹亭」是一例。
口才不足,學識欠缺,表達美文便甚為困難,如果由於描述闡明不清,造成聽眾對於佳作的模糊理解,甚且不佳印象,更是心中忐忑不安。
於是我今天說了兩次:「湯大師,對不起!」
王力宏的「在梅邊」口口 聲聲尊稱湯顯祖為「湯大師」,好想掉進牡丹亭的夢裡,談一場生死相許的戀愛。
然而,二十一世紀的新加坡,畢竟和十六世紀末的「牡丹亭」相去太遠,聽眾和原作有著即為遼闊的隔閡。
本以為愛情是千秋萬世不朽的話題,不是因著愛情,而是如何去愛,如何是愛。
二十一世紀在新加坡求學的大學生,根本不相信那一套。中文系的學生即便如此,遑論其他。
「信不信這樣的故事?」我問。
這麼美的故事,為什麼不相信?
起死回生的怪談,為什麼要相信?
「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也。」
令我沮喪的聽眾反應,令我驚訝的頭腦清晰。
我絕非「牡丹亭」的捍衛者,湯顯祖不離世俗的「大團圓」結局,以及「婚走」中現實的杜麗娘鼓勵科考功名的作為,至少在我看來,是大大減分的。充其量,杜麗娘只是個嚐過情慾性愛滋味後幡然警悟的女子,「驚夢」之美,乃相較於其他齣戲更直率,道人之所不敢道罷了。反正有了夢作為掩護,像加上了保險套做愛,有安全的防護罩,巫山雲雨,顛龍倒鳳,夢醒之後仍是完璧之身。
被我詮釋得未能盡意的「牡丹亭」,極美的文字或許反成了令人望之卻步的障礙。不露一字而滿篇性慾勃然,情色描寫的分寸拿捏見仁見智,但加上舞台上的音樂、動作、聲情、排場,不迴避性而又曲屈婉轉,的確是作者的功力。
好色即淫,體驗過柳枝魅力的杜麗娟為之欲死,淫而不下流,古今恐怕罕見。
這「做得出,說不出」,深刻得近乎沈重的愛情,如何能恰如其分地傳達演繹?
我那些為「牡丹亭」垂淚動容的朋友們,同我坦然接受不以「牡丹亭」為可愛可感的事實於新加坡存在吧。
這算不了什麼,過去聽我談過「牡丹亭」的聽眾給予我的信心,以及今日的對照,海天遼闊,也有星星不亮的時候。
還是再說一聲:「湯大師,對不起」吧!
以文代贖,這裡是新加坡。
2006.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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