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物南迁的箱子(衣若芬摄于北京故宫宝蕴楼) |
10月出生的我,大约在中学阶段,就把去故宮博物院参观当成生日的某种“仪式”。即使当天不是周末假日,还是会在10月找一天去逛逛。10月10日
,是故宫博物院的成立纪念日,所以当月一定会有年度特展,限展42天的珍贵书画,也都会集中在那段期间亮相。而且,配合院庆,展览图录和书籍、复制品等打折出售,更是我给自己买生日礼物的好理由、好机会!
1990年 ,第一次在海峡两岸解禁之后进入庞然的紫禁城,巍峨高耸的宫墙令人望而生畏,难怪戏曲里演皇帝偷偷“微服出巡”,住在宫里挺严肃、挺紧张的吧!展览空间条件不佳,不合适书画展示,我只逛了钟表馆,于是有“台北故宫看文物;北京故宫看建筑”的印象。
移居新加坡之后,每次到台北和北京,只要时间允许,故宫是不可或缺的行程。北京故宫的武英殿,修缮得具备书画馆展厅的规模;曾经遭火患的建福宫花园,新筑成会所性质,适合召开论坛。
2014年,我应邀参加“燕行使进紫禁城” 国际研讨会,谈清代朝鲜使臣在北京的纪念肖像画。2015年,故宫博物院成立90周年,我两度受邀“进宫”,先是9月讨论《石渠宝笈》;10月10日出席“故宫博物院成立90周年暨普天同庆——清代万寿盛典展学术研讨会”。在飞檐楼阁的栏杆前远眺明代崇祯皇帝自缢之处景山;避开冲向《清明上河图》的“故宫跑”人群,享受夜场观展的幽静微邈,和千载古物直面相对。学术同行切磋琢磨,纷纷期盼着十年之后的百年大庆盛事。
继2019年之后,直到去年再在北京故宫参加元代书画国际学术研讨会,询问百年庆特展,似乎尚未定案。眼看10月将至,坊间自媒体发布的消息未见官网正式宣告。
近年两岸关系僵化,台北故宫不像十年前热烈与北京故宫合作“神笔丹青—郎世宁来华三百年”特展,而是向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借李公麟(約1049-1106)《五马图》和南宋李生《潇湘卧游图》,推出“千年神遇——北宋西园雅集传奇”。“西园雅集”是相传在北宋驸马王诜(1048-1104)府邸举办过的一场聚会,宾客包括苏轼(1037-1101)、黄庭坚(1045-1105)诸文人。我是中文学界第一位以“西园雅集”为题出版著作的研究者,
2001年在北京出版的《赤壁漫游与西园雅集——苏轼研究论集》,是我在中国大陆出版的第一本个人书籍。
在那个互联网还不发达,没有图像数据库的年代,“西园雅集”是我1996年8月成为职业学术研究人员的第一次发表主题。为了证明“写小说的衣若芬也能做好学术研究”,我花了4个月,翻遍了所有力所能及的文献和图册,扫描、输入、整理资料。报告论文时,我是同单位第一个用PPT的主讲人。话音刚落,听众沉默地看着我,研究哲学的刘述先先生首先肯定我结合文字和图像“另类考据”的贡献,夯实了我日后创发“文图学”的基础。
方闻先生是我的“师祖”,对我分析传宋徽宗《文会图》谬赞有加。在昏暗的展厅,傅申老师的话照亮了我的迷途:“这书法不是宋徽宗,还会有谁写得出?”这位诗书画兼通的帝王,是故宫收藏的领航家。
翘首故宫百年,台北故宫的何传馨先生曾经和我商议以苏轼为焦点,毕竟收藏了全球最丰富的苏轼作品啊。上一次展览《黄州寒食帖》,是十年前。我朝着《前赤壁赋》的书迹,录制解说视频,其他参观者听得目瞪口呆,问我是何方“神圣”?
我只是一个刚好十月生日,自以为和故宫博物院天然有缘的“守艺人“。用发挥文物永恒意义的精神,从事研究和推广。怀想几位仙逝的前辈,感恩垂爱,编选十篇论文,题名《千年宋韵.世纪故宫》为念。想起我在故宫博物院前身“古物陈列所”的库房宝蕴楼看到的箱子,装载文物避乱南迁;当我百年,我无需一口箱子,我的文字,在云端空间。
2025年9月27日,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注意:只有此網誌的成員可以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