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淡粉色雪纺纱连衣裙,及踝细跟短靴,垂肩大波浪长卷发。另一位着米灰色长罩衫,黑白条纹阔腿长裤,白休闲鞋,削得极薄的灰紫色短发。
我站在她们两位的身后,等她们欣赏完眼前雷诺阿(Pierre-Auguste
Renoir,1841-1919)的画作《装着玫瑰的花瓶》。耳边飘进她们的交谈:
“这样一幅现在不知道是价钱怎样?”
“价钱怎样不知道,能够找到货就不错了!”
长卷发点点头,说:“说的也是。”
薄短发说:“你看了三楼吗?那里是他们收藏的,现在应该也都赚到了!”
“谁帮他们找的?”
“总有办法的。”
“这张真不错!”两人同时点点头,移步到下一件作品。
我递补接近那张雷诺阿的玫瑰花,侧眼瞟了一下她们,约莫40岁?我看不准。
一年数不清看多少次博物馆和美术馆,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展品的价钱,遑论想要拥有。那些墙上、展柜里的文物艺术品对我而言,就是过眼的福气,顶多拍照留念,或是买卡片、图录,了不起买复制件,就很心满意足了。
我也从来没有听过参观展览的人讨论如何找到货。
我和那两位贵妇、和财富、和艺术的距离,难以估量。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这座位在台北市首善之区精华地段的新开幕美术馆,筹备10年,由普立兹克建筑奖(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得主伦佐・皮亚诺建筑工作室
(Renzo
Piano Building Workshop)设计。设计主张引光线入室,结合周围环境。可惜那天阴雨绵绵,欣赏不出视觉效果。在美术馆门口抬头仰望,亮红色的工程机械吊臂露出屋顶,仿佛建筑尚未完成。
门票要价1200元新台币,相当于50多元新加坡币。第一次听到这个门票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比这个票价便宜得多的展览,都未必高朋满座,大家的艺术消费能力已经那么强了呀?
一楼展出美国洛杉矶郡立美术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的“真实本质:罗丹(Auguste Rodin,1840-1917)与印象派时代”,主要是雕塑和绘画。2018年在斯坦福大学教书时,观览过校内的博物馆和罗丹雕塑花园的丰富藏品,据说数量仅次于法国巴黎罗丹博物馆。印象派的画作在欧美经常可见,并不陌生。所以,与其说看展,我更好奇的是看什么人会在平日气候欠佳的午后来参观。
展厅门口计算人数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周末假日观众大约600至700人;平日200到300人。环顾左右,无论男女老少,大部分都穿着体面,举止得宜。展品解说牌文字比较小,光线不明亮,观众们很认真地驱身端详解说牌,欣赏展品,饶有兴味。
三楼展出的是常玉、赵无极、江贤二等现当代艺术家的大型作品,挑高的展厅内没有立柱,一览无遗,对应观众的矮小,也和一楼展品的写实风格大相径庭。
过去我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艺术属于大众,展览的呈现语境要亲民,让观众享受美感的乐趣。这种将艺术欣赏视为社会平权的观念未必合乎现实。在这座富人的美术馆,我看到文化资本下明显的经济资本,它欢迎负担得起的观众进来,感染需要一定知识储备的艺术气息。
离开博物馆前,我再去看了一眼雷诺阿的《装着玫瑰的花瓶》。甜美温润,营养充分,第一次发现玫瑰花的骄傲华贵,美得那么理直气壮。
2024年5月25日,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善若水”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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