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腳跌傷了。
左腳跌傷了,才注意到,左腳比右腳容易受傷。
疤痕,新的舊的,都在左腳。
像是偏坦么女的母親,只教訓長子,傷痕累累的左腳,羞於見人。
嘉定古漪園。從蘇州、同里、上海,一路小心翼翼,明明是平底鞋,貼了橡膠防滑壂的鞋底卻一點不管用的危險。在嘉定古漪園,總算「失足」了。
園林裡小徑石階十分賞心悅目,養植得秀雅的花草隨遊客的步履處處相迎。也許是下過雨;也許是澆過水,日頭曬不進的林蔭下,陳年的蒼苔兀自蔓延。
再怎麼放慢速度,那腳底一溜,正邁向下坡的左腳跪跌在石階。幸而右腳平衡得住,這單足跪姿沒維持幾秒鐘,我若無其事地恢復原來的行徑,偶爾低頭瞧瞧,長褲上沾的泥不久便乾了。
貪看風景,貪吃美食,古漪園外吃了南翔小籠包,雖不知味道是否正宗,此地乃南翔,料是南翔小籠包的發源地,至少地方是原原本本,認定為「正宗」。
再往嘉定文廟,文廟前的匯龍潭恐怕在清初「嘉定三屠」時有一番慘烈,棄屍潭中的血腥如今蕩然無存。文廟裡中國科舉博物館則揭示了比政治屠殺還普遍徹底的歡喜憂傷。
然後是午后驟雨橫灑過的秋霞浦,幽靜閒澹,一掃暑氣。隨意駐足,傷口的疼痛開始滲出了褲管。
能夠感覺得到,傷口不只是皮破血流,還腫了起來,幾乎脹大抵住了長褲裡層。
晚上回到旅店一瞧,果然,傷勢不輕。
只是拐了幾秒鐘呢,怎麼會這麼嚴重?
好像連站立都有點困難。明明傷的是徑骨,卻往下一直疼到腳底。
本來就有舊傷的左腳,小腿已經大片烏青。
帶著腿傷輾轉從上海而台北,從台北而新加坡。藥膏、粉末、噴劑、繃帶、貼布、膠紙,傷口一重又一重流番穿上外衣。一天發現穿不上鞋子,烏青漫延到腳踝,腫得看不見筋骨了。
怕是感染,怕是蜂窩性組織炎,掙扎著去求醫。
坐在車上幾乎站不起來。
下車時,腳剛踏及地面,骨裂似的刺痛!
每登一階醫院的樓梯,都要壓低重心,把手臂按住樓梯邊緣,使力將身體拉抬上去。
每一步都先是刺痛。
我彎腰探看,原來,每一步都先伸出了左腳。
是天生的習慣?還是後來的訓練?
中學時代參加樂隊的演出,教官規定,統一步伐先邁出左腳。
從坐姿到立姿,立姿後行進,第一步,邁出左腳。
即使上台階、下電梯,我的第一步,都是左腳。
當先而出,左腳觸踫危地或坦途;毫無經意,我的左腳,再而再三,留下了冒失的挫折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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