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中國近現代文學中南洋意象的學者,幾乎都不會忘記徐志摩。王潤華、南治國、林春美等幾位教授,都對徐志摩寫於1928年的小說〈濃得化不開〉(星加坡)做過精闢的研究。
〈濃得化不開〉敘述青年林廉楓旅居星加坡,受到大自然鬱鬱勃發的生命力感染──色彩鮮艷的紅心蕉、被驟雨狼虎似親吻的綠草,使他萌生了本能的慾望和幻想。
不耐煩獨自待在房間裡,林廉楓乘車往瀦水潭(蓄水池)。一路上,熱帶雨後的涼爽晚風吹散了他的睏倦。在蓄水池的湖亭,一雙親密的人影又刺激了他的情緒。
回到旅店,昏沈的林廉楓上樓時,視線被「一股流彩襲擊」,那是一位妖嬈的印度女子,烏黑蓬鬆的秀髮,鬢角插朵紅花,蜜色的挂肩,朱古律(Chocolate)般的肌膚,令他目眩神迷。
林廉楓對那位美女念念不忘,回味著她朱古律的香味,濃得化不開。他躺在床上,陷入春夢,夢裡佳人投懷送抱,他卻無福消受,矜持與掙扎間,佳人變成羅剎,色慾變成了懲罰,使他在驚魂甫定中醒來。
徐志摩的小說作品不多,1930年出版過小說集《輪盤》,〈濃得化不開〉(星加坡)和其續篇〈濃得化不開〉二(香港),就收錄在《輪盤》裡。在《輪盤》的作者自序,徐志摩說:「我常常想像一篇完全的小說,像一首完全的抒情詩,有它特具的生動的氣韻,精密的結構,靈異的閃光。」〈濃得化不開〉就帶有馥郁的詩歌抒情性質。
〈濃得化不開〉雖然不是徐志摩非常具有經典意義的作品,「濃得化不開」這樣帶有色、香、味感官的形容,卻恰如其分地符合徐志摩強烈深厚的文學風格,也就是沈從文在為《輪盤》作的序中所說的──「獨特的華麗」。
在新加坡的藍天綠樹下,我也時而想起徐志摩〈濃得化不開〉裡的自然活力與異國情調。校園裡恣意生長,早已令我季節感時序錯亂的花草;小印度區的香料氣息、五顏六色對比衝擊的沙麗。陽光溶解了視覺,軟化了意志,我不是林廉楓,也沒有滋養春情,怎麼就筋骨綿綿,欲振乏力呢?
前些日子,同事帶我去一處蓄水池遊玩,說是「蓄水池」,其實像個湖;說是「遊玩」,更像是「健行」。繞著蓄水池邊的步道一圈,走走歇歇,大約四個多小時,比爬武吉知馬山還久,真不可小看這島國啊!以為「遍歷」了新加坡,連烏敏島都去過幾次,怎麼還有我沒見過的風光呢?
茂密的熱帶雨林,洪荒般的濕地,突然竄進水中不知是四腳蛇還是鱷魚的龐然大物,翻找垃圾箱的野生猴子…原來除了百貨商場和摩天大樓,新加坡還有這麼原始的一面。
雖然原始,但步道和路標都整治得很好,也很乾淨,沒有人造的垃圾。路途蠻平緩,大多有綠蔭蔽日,的確是適合一家老小活動的自然環境。
八十年前徐志摩欣賞過的景致,還能存有餘韻,這島國的情味,至今仍然「濃得化不開」啊!
(2009年1月25日,新加坡《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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