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名字是Deliash,不長,但我總是發不出標準的讀音,她的姓更別提了,一串字母讓我不曉得重音應該擺在哪裡。幸好人與人共處用不著天天指名道姓,我和她在聖彼得堡大學的宿舍倆人同屋,說起話來不必弄懂到底在對誰說話,除非是自言自語。
我後來發現她有時真的會自言自語,不過仔細聽,辨別出不是英語,那麼就不是對我說,便不理會了。
剛到聖彼得堡大學宿舍安頓好,恍恍惚惚熬過一個不肯日落的夜晚。第二天,向好心的櫃台服務員葉琳娜借了電茶壺和臉盆,解決了基本的清潔問題以後,壯起膽子上街去。
去的是俄羅斯博物館。
語言不通,雖然在櫃台遇到一位會說英語的學生,告訴我如何搭車,順著指示前去,還是不得要領,連哪裡是公共汽車站的標誌都弄不清。問了路人,有的說在馬路這邊,有的說相反方向。尋得一個加油站,一位出租車司機正在加油,把在宿舍櫃台寫的「俄羅斯博物館」的俄文字條遞上去。
「700盧布。」司機是個毛髮濃密的彪形大漢。
他以為有生意可做,我想了想,對盧布的幣值儘管沒概念,也能覺察這是敲竹槓。
算了。走到馬路對面,一座看似公車站的亭子。
一個中年男子想要協助,打了電話找他的朋友來。
一輛幾乎快拆殻的破車,男子催促上車,然後說:「500盧布。」
後來曉得一趟巴士頂多20盧布。在國外當冤大頭很有經驗的我,緊守保命第一的原則,上了破車。
俄羅斯博物館果然精采,可惜我睡眠不足,對俄羅斯的歷史文化瞭解極為淺薄,只有看熱鬧的份兒。
晚上回到宿舍,發現房裡有人,我問她:「你幾時到的?」D看著我,說了一兩句俄語,原來不是中國人。
但長相怎麼看都是黑頭髮黃皮膚,俄國的人種真複雜。
於是改用英語溝通。
是蒙古族裔,俄羅斯聯邦的卡爾梅克共和國(Kalmyk)人。
其實我從來沒聽過那個國家,即使D在紙上畫了地圖:裡海,伏爾加河…
他們的祖先,從元朝之後,從蒙古一路向西遷徙。
元朝滅亡之後,我讀過的歷史書裡,就只記得有明代土木堡之變的瓦剌是蒙古人,此後,「蒙古」便從我的概念裡消失,僅留下「外蒙古」(學校教我們那是「國土」的一部分,不承認她是獨立的國家),還有「內蒙古自治區」。
內外蒙古,緊挨著,哪能曉得,在俄羅斯會有信奉佛教的蒙古人?而且,大部分的人已經只會說俄語?
(回新加坡後查了資料,卡爾梅克的蒙古人就是明代的瓦剌。)
D很有耐心回答我許多的好奇,包括很愚蠢的問題:「你們現在還住在帳篷裡嗎?還騎馬嗎?」
她研究的是古代蒙文和藏文對於佛經翻譯的比較,我只聽得懂這個題目表象的層面,至於內容的複雜與困難,想當然爾,但也一無所知。
「妳去過蒙古嗎?」我問她。
「那是我的一個夢。」D說她去過烏蘭巴托。
「那麼,妳的夢想實現了啊!」我說。
她說:「蒙古是我的夢,我在烏蘭巴托是在夢鄉,回到卡爾梅克,仍然不想醒來。」
我望著她,很想再問:「如今,你是醒了?還是繼續做著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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