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27
2022/03/26
蜥蜴爬上書
“小气鬼,人家传播知识怎么了?就看不得别人进步是吧”
“你这种人真恶心”
“我们没有资源去现场听讲座,听听录播还被你要求删除,太过分了”
“沒喵吃的魚”留了訊息給我,我覺得莫名其妙。這是誰?
我看了一下發訊息的日期—2月19日。哦,明白了。
2月中旬我主辦了三場“文圖學與東亞文化交流”的系列線上講座,分別邀請韓國外國語大學的林大根教授談“韓流與文化溢價現象”;日本關西大學的陶德民教授談“爲何廣東人羅森在培理將軍打開日本國門時這般有人氣?”;以及上海復旦大學的陳正宏教授談“旅程實錄,還是導游地圖?—越南出使清朝使團所繪使程圖新探”。
講座爲配合我的研究生課程而策劃,同時開放給公衆,每場聽衆大約有200多位,第三場關於越南的討論尤其熱烈,越南社會科學翰林院漢喃研究院的前後任院長也來參與,時間所限,意猶未盡。過了幾天,查詢研究資料時,發現這一場演講的視頻被發布在網路上。
看發布者的網名,我知道TA(不確定性別)是去年側錄我的演講的同一人。我發了訊息請TA删除。在講座伊始的公告注意事項裏,已經聲明尊重主講者的智慧財産權,禁止錄影,錄音和轉發演講內容。很多時候,應邀演講和會議論文發表一樣,都是把初步的研究結果提出,讓同行和同好一起檢驗探討,聽取批評及修改的意見,作爲寫定論文的共識基礎,我的大部分應邀演講就是這樣的心態。也有學者認爲這樣不够“安全”,學術競爭猶如商業機密,一旦被競爭者得知“風聲”,搶前一步取得“先機”,正式刊登,自己反而居于落後的局面,甚至“下場”不堪。
類似的尷尬委屈情形我已經屢見不鮮。在還沒有實行線上演講和研討會之前,我的論文發表就經常被“參考”,即使我注明了“會議論文初稿未經作者同意請勿徵引”,參考我的初稿的人不但沒有詢問我,連參考資料的部分也隻字未提。讀著與我研究思路和分析框架雷同的論文,我這個評論審查者,是應該支持自己的學術發現,讓這篇論文過關刊登?還是因爲有“抄襲”的嫌疑而退稿?我記得此人並沒有參加我發表論文的研討會,一再重複出現
“英雄所見略同”的巧合未免太牽强。基于推進學術發展的職業素養,我讓此人的論文刊登了。研討會論文集結成書較爲費時滯後,和被搶先取得專利一樣,我的論文受審查時,竟然以“缺乏新意”受阻!
除非我完全閉門造車,爲了防不勝防的“相似”,隔絕商量舊學、開創新知,也無濟於事。我仍然願意分享初次公開的資源和見解,並不是强調自己多麽心胸寬大,而是深知藏私的結果對文明文化毫無幫助。
去年我應華中科技大學邀請,講了三場文圖學研究,注意到其中一場“魯迅錯了嗎?從《再論雷峰塔倒掉》談東亞八景/十景文化旅遊”視頻被上傳網路。我以爲TA是工作人員,便發訊息請求給我檔案。TA馬上道歉,問我是否應該删除,我想算了,順便得知TA對我的觀點看法。在我們的文字對話最後,我表示感謝,TA回答:“沒什麽,我只是個盜錄者。”
TA删除了那場越南主題的視頻,大概收到回應,告知對方是應我的要求。“沒喵吃的魚”不樂意了,矛頭指向“噁心”的我。
我想到意大利畫家Bartolomeo Guidobono(1654–1709) 的"The
Sorceress"(巫女),畫面右下方畫了爬上書的蜥蜴。蜥蜴是冷血動物,象徵理智和邏輯。相反地,蜥蜴身處肮髒和危險的環境,也代表卑劣殘忍。我若是那畫中的巫女,看見爬上書的蜥蜴,是贊許它渴望好學,賦予魔法;還是嫌棄它污染知識,揮刀斷尾,令它別處求生呢?
2020年3月26日,新加坡《聯合早報》”上善若水”專欄
2022/03/23
Sistine Chapel by Nam June Paik| 白南準作品-西斯廷教堂
2022/03/21
2022/03/12
馬駿和《大檢證》
馬駿《大檢證》(衣若芬攝) |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過後三天,張汝器(1904-1942)就在《南洋商報》發表譴責日軍暴行,鼓勵抗日的漫畫。1942 年2月15日,日軍占領新加坡,隨後發動“肅清大檢證”屠殺華人,張汝器不幸遇難。
描繪“肅清大檢證”的情形,過去我在劉抗(1911-2004)的漫畫《雜碎畫集》(1946年)看過。今年是新加坡淪陷80周年,在國家博物館的特展,看到比劉抗的畫作尺幅還大,感情汹涌的馬駿(1916-1986)作品《大檢證》(Ink drawing depicting the Sook Ching)。
以前沒聽過馬駿的名字,印象中,莊永康先生在《聯合早報》刊登《憶王沙,懷馬駿》,好像强調他能文能演能畫,可惜後人知道的不多。國家博物館對這幅《大檢證》的介紹說馬駿是漫畫家,我主編的《四方雲集:台.港.中.新的繪本漫畫文圖學》裏,忽略了馬駿,遺憾。他曾經出版過《馬駿漫畫集》呢。
網路上查詢到的馬駿信息,是1939年10月徐悲鴻(1895-1953)爲他畫了一隻水墨黑猪,題目是《樂天樂地自逍遙》。徐悲鴻以畫駿馬著名,在南洋開畫展頗受歡迎。他沒有直接拿“馬駿”的名字作畫,却非常罕見地畫了拱起鼻子,圓肚下垂,既不風雅,也不英俊,傻呵呵瞪視觀衆的猪!
我猜想,會不會因爲馬駿屬猪呢?馬駿的生年資料來自拍賣這幅《樂天樂地自逍遙》的公司,也許有所根據。我也整理了一些他的生平記錄,提供給有興趣進一步認識他的讀者們。
馬駿生於上海,家裏信奉回教。他1936年隨銀月歌舞團到泰國演出,隔年到新馬。他當過丁加奴華僑學校教師,和謝雲聲(1907-1967) 是同事。除了舞臺表演,他還善於設計製作布景和編劇。1939年徐悲鴻旅居新加坡,馬駿經常到芽籠江夏堂向徐悲鴻請教畫藝,尤其是漫畫的構圖和筆墨。新加坡淪陷之際,他幫徐悲鴻保管徐無法全部帶回中國的書籍。
二次大戰結束以後,馬駿除了舞臺劇,也向電影業發展。1946和1947年他主演邵氏公司出品,吳村執導的《星加坡之歌》和《第二故鄉》。1948年他在大世界游藝場負責美術廣告。1952年爲同濟醫院籌募資金,導演《空頭支票》,轟動一時。1961年他擔任邵氏機構中文部主任。1962年出版漫畫集。1964年在成人教育促進局教美術和戲劇編導。1966年離開邵氏公司,設立函授學院傳授新馬靑年戲劇藝術和漫畫。1973和1974年他編導的《鴛鴦帕》、《嫁》在維多利亞劇院公演。1976年他和周穎南(1919-2014)合編的《豐子愷書畫集》在新加坡出版。
1972年周穎南在上海拜訪豐子愷,稱馬駿是豐子愷的弟子。馬駿的畫風筆觸簡練,書法溫婉中有勁道,的確得豐子愷真傳。
從歷史照片知道,劉抗畫的《大檢證和大屠殺》是時事新聞的線條版;馬駿畫的,很可能是親身經歷。畫面前景右側一輛載滿人的貨車朝左側駛去,車頭插了日本旗。堆叠的沙包後面,街道上擠滿了面目模糊的人群。畫面左邊“容新照相館”門口的電線桿頂糾結拉伸出的電線在天空交織,像是籠罩城市的鐵絲網。馬駿的題寫幾處塗改增修,難掩激動:
一九四二年一月廿八日新加坡淪陷,五日後,日軍告示六十以下,十二歲以上華籍男子,自備五天糧食,集中八地區,受大檢證,違者軍法處罪。所有華僑,人心惶惶,不知究竟,皆往受檢。首四日,祇見軍車川流不息,每車載三四十華人,清晨至黃昏,不明何去,生死未卜。如斯日曬雨淋,跪地待檢,至第五日下午軍車見少,四時拆除鐵網放行。回憶當時之險,心有餘悸,此生難忘。繪此稿以留日後參考重寫之。一九四五年九月十三日,馬駿記。
那天,正是新加坡接受日軍投降後一日。
若芬按:馬駿的題寫有誤,新加坡於1942年2月15日淪陷於日軍。